2017年8月21日 星期一

古今嬗變,雅俗難分

「哪邊去?」「轉過這芍藥欄前……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世人總以雅為貴。雅常與與高並稱,是為高雅,既雅則高,是上流的東西。相對之下,俗則是低俗,下流了。

可是你仔細看看周遭事物,常會發覺雅俗之間難有明確界線,很多東西你會看不分明,要待有識者點撥,才恍然而悟。

清人范寅有一個非常中肯的論斷:「今之雅,古之俗也;今之俗,後之雅也。」指出雅與俗之間可互為演變,只要經過歲月磨洗,雅可成俗,俗亦可變雅。

他是研究紹興方言而得出這結論的。他是會稽人,在清光緒四年(一八七八年)刊印了《越諺》一書,是紹興方言集大成之作,記錄了大量當時的紹興口語,被譽為紹興方言的《辭海》。

口語與書面語相對地存在,關係密切,但總不一樣,原因是書面語較穩定,而口語受各種內外影響,變化較大。於是,很多口語用字用詞,往往不知源流。

昨天借來鄭培凱 (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客座教授) 的《雅言與俗語》一書,讀到不少這方面的論說。這書名也是文集中一篇文章的題目,文章談到三個字:筯、箸、筷。說是少時讀《水滸》認識了「筯」字,後來又在另一版本中讀到「箸」,知道都是如今所稱的「筷」。「筷」是如今絕大部分漢語方言的用字,作者和大部分人都會以為「這是最正式、最典雅的名稱」。《水滸》是古代通俗小說,白話寫成,多市井俗語,「筯」與「箸」難免都俗。

這其實是誤會,三個字最早出現的應是「箸」,後來才又稱「筯」,而「筷」是「最後起的粗俗用語」,大概是明代販夫走卒、船幫挑伕首先採用的,這些人都行船走馬搞「物流」,最忌諱「住」或「駐」,都追求「快」,於是「箸」、「筯」都改稱為「筷」。所以要說俗,「筷」最俗。《說文解字》中只可以找到「箸」字。

中國各地方言口語都有大量這樣的忌諱語,如粵人不叫豬肝 (忌諱「乾」) 而叫豬潤,不叫絲 (忌諱「輸」)瓜而叫勝瓜等等。這樣的忌諱不知道算是雅化還是俗化,而有「於今為烈」之勢,妓女改稱為「性工作者」,老人癡呆改稱「腦退化」,香港傳媒甚至有把罪犯稱作「犯罪人士」的,予以敬稱,真政治正確得可以。

洋人亦一樣,經濟明明下滑了,而稱作「負增長」,家庭傭工則變身為「內務工程師」(domestic engineer)。這有時是出於禮貌,但很多讓人覺得偽善。

日前去聽一個崑劇講座,講者說到,崑劇崑曲最大的特點是「雅」,相對於中國其他戲曲,從曲詞、音樂、舞蹈、布景都雅出一籌。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崑劇從開始就有文人參與。數百年不衰、至今膾炙人口的《牡丹亭》就是明朝戲劇大家湯顯祖的代表作,曾言「吾一生四夢,得意處唯在《牡丹》」。

《牡丹亭》長 55 出,如今最多演十餘出。不能多演,除了全劇太長之外,是太俗,太誨滛。如其中第 17 出《道觀》,有角色叫石姑,網上有介紹曰:「石道姑是誰?『俗家原不姓石,則因生為石女,為人所棄,故號石姑。』原以為只是自嘆身世可憐,哪知道後面的描述令人目瞪口呆。」其中包括用《千字文》文句,細意刻劃石姑之前與新郎洞房的經過。此外還有第 23 齣《冥判》寫「 好男風的李猴兒」。

其實,常演不輟的《驚夢》中「旦含羞不行,低問:哪邊去?生低答:轉過這芍藥欄前……和你把領口鬆,衣帶寬……」也夠「三級」的。

以明代的標準,不知這是雅是俗。只是以今日行家的話說,這是「極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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