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6日 星期四

「先詞後曲」與「先曲後詞」之外有另類

把粵語歌曲的創作分為「先詞後曲」與「先曲後詞」兩種對立方式,是很粗疏的分類。兩者之間其實還有詞與曲併行創作,作曲者都與作詞者互相遷就的一類。嚴格來說,于粦曲與左几詞的《一水隔天涯》應是這樣創作的,如于粦所說,先有左几的詞,後有他的曲,然後根據曲的需要,調整了歌詞。據我的感覺,左几後來根據于粦的旋律填上了一些新詞,例如重覆旋律演唱的樂段。

在粵語音調的限制下,詞與曲較難契合,若詞與曲的作者都堅持一字一音不易,創作難度更大。所有藝術創作都有自己的規律,受限制是必然的,這不一定是壞事。創作其實就是在既定的範圍內把事情做到最好的過程。人世間所有事情其實都是這樣完成的,不限於粵語歌曲創作。絕對的創作自由,不過是癡人說夢。

但少一點約束總是好的,粵語歌曲的詞與曲作者的合作就可以達成這樣的好事。在粵劇粵曲創作中,這屬常態,經常還加入演唱老倌和伴奏師傅的創作,是四方的合作。他們有個「撰曲」的模糊概念,主要指曲詞創作,若撰曲者在音樂上到家,音樂的創作成分便多。撰曲者若是頭架師傅,音樂上的主導就更強,經常按曲情需要專門創作小曲,獨開新面,是謂「新撰小曲」。這時,作者詞曲共兼,就無所謂先詞後曲,或先曲後詞之別了。香港現時著名粵曲師傅嚴觀發便有大量這樣的創作。我相信,很多這些創作,是先有個別精警詞句,再由之生發開去的。

在粵曲粵劇中完全由曲詞主導的創作也不少。嚴觀發以陸游的《釵頭鳳.紅酥手》詞的創作是這樣。于粦一九六八年應白雪仙邀約在粵劇電影《李後主》中把李煜的《玉樓春》、《菩薩蠻》等詞譜曲也是這樣。這都是絕對的先詞後曲,陸游、李煜的詞不可有一字之易。

據香港粵語流行曲研究者黃志華的統計,在五六十年代的粵語歌中,先詞後曲和先曲後詞的創作大約各佔一半。其中能膾炙人口而如《一水隔天涯》般傳唱下來的,鮮見也。

不過我總覺得《一水隔天涯》是屬於既非先詞後曲,亦非先曲後詞的另類,而是詞曲作者通融合作,這應是粵語歌曲打破粵語音調限制的最佳方法。黃霑的《滄海一聲笑》是其中的表表者。黃霑的創作靈感看來完全來自「滄海一聲笑」五個字,由此「問字尋音」,la so mi re do 的主題旋律便出來了,下移四度便模仿出第二句,第三句有新變化,第四句又是第一句的重覆。一個八度、五聲音階的全曲旋律就此完成,後面三句歌詞看來是後來填上的。它的旋律似舊還新,意緒尤其新穎,有強烈的黃霑風格,粵人一聽一唱便能朗朗上口,北上一樣廣為流行,以普通話照唱 。

在網上看到,麗的電視劇《大地思情》中的《河水彎又彎》也屬先詞後曲之作,由盧國沾作詞,黎小田作曲。這出人意料之外。

據盧國沾的文章,他可以不看歌曲旋律,根據歌曲的第一段歌詞就能填寫完全合調的第二、第三段歌詞來。這是可以的,只要掌握粵語的九聲六調,逐字去填便成。《河水彎又彎》中「河水彎又彎,冷然說憂患」,與「人於天地間,似螻蟻千萬」,字的音調完全相同。但我相信作詞者不會這樣受限於第一段之下去寫第二段的詞,除非作曲者根據第一段歌詞寫出了出色的旋律,然後才會在旋律再現時發展出第二段歌詞來。如果先有曲,再填詞,重覆時當然可以填上新詞。

從曲與詞來看,這不似是先詞後曲之作。更可能是先曲後詞,或者詞曲作者合作,互相遷就。果真是先詞後曲,這是絕佳作品。不過據說黎小田自己也記不清了。

到粵語流行曲大盛,先曲後詞是主流,很多歌曲還是用日本、歐美歌曲填詞的。如今,有很多「唱作歌手」,由歌手兼三職。若能三職皆善,這無疑是粵語歌曲創作的絕佳途徑。不過從香港 Canto Pop 的不景氣看來,人才難得,佳作罕見。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