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15日 星期一

原生態藝術,「離地」即死

生不離喬木 ( 攝於台灣明池)
現代化大大改善了生活,所有人都得益。但凡事都得失並存,人們在生活得到改善的同時,也悄悄地流失不少珍貴的東西,點點滴滴地,就像歲月衰顏,要到若干年後,今昔對照,才發覺變化。上一篇文字〈時代進步,卻使生活與藝術分離〉說到一些人重新珍視漂亮的「手寫字」只是其中一例。類似的例子不少,有藝術的,有非藝術的。

藝術讓人覺得高不可攀,是社會分工之下逐步形成的。到今天,你如果不是藝術學院科班出身的,要加入某個藝術行當,可能連門都摸不着,如北方話說的「沒門」。在此之前,藝術的門檻誰都可以跨進去。世界各地很多原始文化遺蹟中有岩畫,都生動活潑,那必不是專門藝術家創作的。在一些遠離都市的社群中,還可以發現類似的藝術,從繪畫、雕刻、歌唱、舞蹈,都有「原生態」之美。

去年,在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欣賞過有「非洲音樂女王」之譽的 Angelinque Xidjo 的獨唱會,她的 Afripop (非洲流行音樂) 風格樂風在世界各地大受歡迎。這風格不是她的獨創,而是來自非洲民間,來自部落住民的生活。她說:「我先作為人,然後才是非洲藝術家。」人,就是「落地」的人,而非「離地」的人。源自歐洲的西方藝術從一個個大師的天才創作中得到高水平發展之後,到了某個程度,就有「離地」的感喟,尋求重新「落地」。可是在歐美「發達」地區竟然「落地」無地了,於是紛紛到「落後」地區尋找啟發和靈感。從繪畫、雕刻、歌唱、舞蹈,以至現代藝術領域如建築、設計、時裝等等都從中得到新的滋養。

在中國,「原生態」熱在歌唱方面尤其突出。在很多地方,唱歌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小時候就聽過祖母唱歌。那時生活在廣州城裡,祖母是在獨個兒拿着針線縫補的時候輕聲唱的,也在拜神和以土法給人治病時像唸咒語的唱。這當是她昔日在農村學來的。在中國不同地的田頭、山野、水鄉、草原,這些歌唱千姿百態,有些還發展成地方戲曲,演到舞台上。

這些難能可貴的歌唱方式和風格,近年在大陸與流行音樂結合而大受歡迎,繼刮起了強悍的「西北風」之後,又飆起更狂野的蒙古風,騰格爾、杭蓋、HAYA等歌手和樂隊風靡一時。這樣的歌聲讓人不由自主地在內心強烈共鳴,仿佛聽到一種不知道源自哪裡的原始生命呼喚──可是你明明沒有過相關的生活經驗,只是細胞裡好像有着它的遺傳基因。

這樣的原生態藝術只能在一些遠離都市現代文明的地方繼續生存。它們強烈依賴於生活,生活形態改變,它們的生存就有疑問。人不再生活在大草原上,不會再向着穹蒼高唱長調;不再生活在黃土高原的山溝裡,不會向着山那邊的人兒哮唱信天遊。

香港也不乏這樣的傳統藝術,或稱非物質文化遺產,它們也有豐富的藝術成分,可是大部分都瀕於衰亡邊緣。原因很簡單,因為生活形態改變了,依存於生活的藝術也就無以為繼。例如蛋家都上岸了,哪裡還會有鹹水歌?西貢客家村落的人都不用上山謀生活了,哪裡還會有人唱客家山歌?

香港科技大學華南研究中心二零零九年曾受政府委聘進行全港普查,花三年多時間廣泛研究和考察了約八百個本地非物質文化遺產個案,最後提交的《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建議清單》內有477個項目。不難想見,這些項目大部分會在若干年內消失,或者只能倖存於博物館中。整體計算,我們的生活損失了難以計量的藝術成分,這些藝術本來都是生活中自在而不假外求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