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27日 星期三

豪傑爭鋒因世亂

台灣花蓮的太平洋波濤
觀賞話劇《北京法源寺》,看着台上曾經叱吒風雲的歷史人物偉論滔滔,不期然有「一時多少豪傑」之慨歎。蘇東坡的這一千古名句,是面對故壘西邊之三國周郎赤壁而感喟。晚清民初與三國頗相似。中國的改朝換代,二三百一個循環,都有從盛到衰的命運。盛世走到末期,就是衰世、亂世。此其時也,天下大亂,群雄四起,醞釀着下一個循環,最後,有能者異軍崛起,帶領天下從大亂走向大治。衰世、亂世可長可短,但都「一時多少豪傑」。

《三國演義》為什麼那麼吸引人,直到今天的電子時代仍能在電玩中風靡天下? 就是因為當中之英雄豪傑多不勝數,燦若繁星。從漢末三國到南北朝的四個世紀中,中原烽煙四起,種族大兜亂,從人種到文化、語言都大洗牌。北方人不堪生活,大批南移到江南以至嶺南,進而把中原文化擴展到蠻荒之地。亂是亂,但文化擴大到新空間,提升到新高度。這是靠人去完成的,輩出之豪傑的功勞不小。譬如王羲之那代表着中華文化一個高峰的書法,一種無比閑逸的生活藝術,就產生在這樣的亂世。

更動亂、更殘暴的是春秋戰國,而且歷時更長,達七百五十多年。偏偏,這是中華文化最光輝燦爛的時期。中華文化中至今最值得參悟的經典,都出現在這個時期。被尊為百世之師的孔子就生於這個亂世,終生顛簸。「百世」不是虛言,一世三十年,百世就是三千年。二千五百多年之後的今天,孔子盛名不衰。

可是在當時,孔子在「競折腰」之英雄豪傑中並不突出,在記述春秋歷史、成書稍晚於孔子的《左傳》中,「孔子微不足道」(錢穆語)。孔子在歷史上留下的身影卻是越來越長,在約三百年後的《史記》中,司馬遷就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以示禮贊。錢穆指出,中國史上第一等的大人物,就是不特影響當代,而且影響後世的人物,多在亂世、衰世出世。宋代,南宋相對之下是衰世,而南宋名留青史的人物多於北宋。

錢穆在《中國歷史人物》一文中說:「就其和平正大能明道淑世者,則謂之聖賢。就其崇尚氣節能特立獨行言,則謂之豪傑。」而朱熹說:「豪傑而不聖人者有之,未有聖人而不豪傑者也。」這麼說,豪傑都能崇尚氣節而特立獨行,而其中兼能和平正大、能明道淑世的,可為聖賢。聖賢自然是百世之人傑,是極少數。錢穆因而說,不要太看重聖賢,且先看重豪傑;縱不能做個聖賢,也該能做個豪傑,尤其是在這衰世亂世(文章寫於一九六八年),做人總要有點豪傑精神,不然就會站不住腳,挺不起腰。

中國傳統的史書重於寫人,以人物列傳為主。《史記》就是一部人物列傳,事在人的背後。這與西方講歷史重於事不同。錢穆認為,「我們的歷史精神,也就是我們的民族精神和文化精神,其實也就是豪傑精神,亦即是聖賢精神。」這精神就是通過一個個人物表現出來的。

對於這些人物,中國人還有自己獨特的評價方式,就是只要他是豪傑,可以不論他的成敗;只要他是聖賢,可以不問他的功業。於是我們在詩書中、廟堂上、舞台上見到一個又一個千古景仰的「失敗者」,孔子、周瑜、諸葛亮、關公、岳飛、文天祥……,以至《北京法源寺》中最終都大事無成的滿台精英。

2 則留言:

  1. 香港本來很太平。
    現在爭鋒的,是豪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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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錢穆說,豪傑必須能立節,節就是氣節的節,即豪傑必須講氣節。有節,就是有分寸,有節制。依此說,春秋戰國、魏晉南北朝等時代儘管群雄四起,亦不盡是豪傑之士。香港何嘗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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