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9日 星期一

秦一統天下:超時代的政治早熟

秦始皇的兵團如黃河一樣,朝東前進。
有些事物,你越是逼近──在時間上和距離上──越是看不明白,非要在時間和空間上都拉開了距離,才能有個較準確的判斷。這是每個人都有的生活體驗,小至欣賞畫作、審閱寫作(自己的)、觀看電影、回憶往事,大至臧否人物、評價時事、察看家國等等。

這有時並不容易,因為時空都不是說超越就可以超越的。某個時空或時代的環境、氛圍、感情、認知,會揮之不去,難以擺脫,以至固執地存在。若果你有「擇善固執」的迷信,就更無法解除魔咒。固執其實是負面語,即使對於「善」,固執下去也是死胡同。

頑固地以道德標準作為最高準則去判別是非,就是這樣。中國的傳統歷史觀愛以道德尺度(主要是儒家的)判斷人與事的是非,誰忠誰奸,誰善誰惡,黑白分明,一目了然。各朝的斷代史中,常有忠臣傳、奸臣傳,一經入冊,要正視聽就難了。秦始皇就是這樣一個人物,在一般印象中,他自然是「奸」的,「焚書坑儒」四字斷語已跳下黃河洗不清。

秦始皇的業績正是衝着渾濁不堪的黃河而建立的。世界上的主要河流,含沙量4%到5%已算高,黃河卻可達46%。它自黃土高原沖擦而下,既帶來沃土,也造成嚴重而連年的水患與戰禍。戰國初期有二十多個國家,國土小自然無法治理萬里黃河。各國為了自保而把禍水引向鄰國是常態,是為孟子批評的「以鄰為壑」不仁行為。戰事則非常殘酷,各國不乏「斬首七千」、「斬首六萬」的紀錄,還有把幾十萬降卒一起埋掉的事。

千秋功業一抔土
戰國時代天災人禍不斷下,盼望安定逐漸成為天下之共同願望。梁襄王曾問孟子:「天下惡乎(怎樣可以)定?」孟子答:「定於一(安定在於統一天下)。」「孰能一之?」「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後來的發展是,秦始皇統一了天下。秦始皇算不算是「不嗜殺人者」?

秦始皇在戰國當時的七雄都殺得性起的環境下,必然也不是心慈手軟之輩。秦國在解決中原最後一個強勁對手趙國的長平之戰中,大獲全勝,秦將白起把降卒全部活埋,趙軍損失四十多萬人。焚書坑儒之殺人,相對之下連小巫都算不上。

司馬遷在《史記·儒林列傳》中只提到:「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坑術士,六藝從此缺焉。」到偽孔傳本《古文尚書》內一篇假冒孔子十一世孫孔安國(西漢魯國曲阜人)所作的《序》,才出現了「焚書坑儒」,得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全部坑殺。坑殺的其實是替秦始皇求仙不遂而挾資出逃的方士和受牽連者。

「我有一個夢想....」
魯迅說:「秦始皇實在冤枉得很,他的吃虧是在二世而亡,一班幫閒們都替新主子去講他的壞話了。」

從戰國時治水、治戰亂的需求而言,小國已無法生存,一統天下、集權於一王已是勢所必然。

秦國在當時這樣一個大地域之內達到統一,是世界獨一無二的,也是難以思議的。直至今天,歐洲要在歐盟之下統一起來,仍然困阻重重,連書同文、車同軌(鐵路)也做不到。

然而,秦二世而亡。黃仁宇說,秦之統一中國是「早熟」的。他在《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一書中指出:「……中國立國最初即與西方迥異,其重點是技術上的着眼不同。先秦從封建到郡縣,政治家依賴人類的智力,造成龐大的組織,是以美國漢學家 Herriee G. Greel 即堅稱中國在公元之前,已擁有 二十世紀超級國家的姿態。可是郡縣制也開官僚政治 (bureaucratism) 之先河。在公元之前即由皇帝派遺官僚向幾千萬人民征兵抽稅受理訴訟及刑事案件,是超時代的政治早熟。」

政治早熟,但管治技術、制度、架構欠成熟。如何匹配的探索,自此持續了二千多年。

2 則留言:

  1. 最近港台《古今風雲人物》談王莽,也談到漢初皇帝為什麼要與功臣集團和地方勢力合作共存,主要是考慮到秦始皇以武力統一天下,實行以秦法逼使東方各國遺民服從,但秦朝土崩瓦解,足以證明不可能只靠專制皇權維持帝國的安定。皇帝雖然地位至高無上,但皇權的實現,仍需要龐大的官僚系統以及地方勢力的合作和支持,否則憑皇帝個人的意志和能力,無論如何不可能駕馭龐大而複雜的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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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秦王朝短命,但過了不到十年,中國又重新統一,而且持續達四百年。錢穆因此視秦代不過是漢代的開始,而漢代大體上是秦代的延續。漢初之與功臣集團和地方勢力分權,其實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不久劉邦與呂后即用種種方法消滅異姓功臣,中國重新中央集權。這似乎與汲取秦始皇以武力統一天下之教訓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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