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政府為先」其實是歐美的經驗

民主的源頭：工業革命

福山深入研究了中國歷史和它的新發展，在新著中提出「一個秩序良好的社會需要三個構成要素：強大的政府、法治和民主問責」的結論。在中國，這很中聽，是對中國當前路線很正面的評價。但我認為，中國不必太「對號入座」。如果福山僅是通過中國的經驗歸納出這樣的結論，結論並不可靠，或者說「不科學」。

全世界目前大概有一百二十個可歸類為民主的經濟體，其中發達國家只佔少數，集中在歐美，加上日、澳、紐、韓等，其餘大部分是發展中國家或欠發達國家。屬於異數的是新加坡。在西方眼中，新加坡的「民主」算不上真民主，因為一黨獨大。可是西方對日本以自民黨獨大的「民主」卻欣然接受。

這一百二十個民主政體中大量是西方殖民主義在戰後退潮時，被原來的「宗主國」揠苗助長地炮製出來的。最新的例子是阿富汗和伊拉克，先後在美國軍事人侵後實現「民主化」。這些國家的政治、經濟、民生發展幾乎都陷於停滯，真可說「民不聊生」(香港中文大學的「佔中」學生曾以此形容香港當前境況)。根據這些「民主」政體的經驗，任何人都無法得出只要實施民主──準確點說是由西方引進的民主形式──就可以解決管治問題、讓當地人民安居樂業的結論。

有人把這些民主政體分為兩類，成熟的民主政體，和不成熟的民主政體。問題是，成熟的民主政體是如何成長起來的?福山在新出版的《政治秩序和政治衰敗：從工業革命到民主全球化》一書中要回答的，看來就是這一問題。

書名中的「從工業革命到民主全球化」有特別意思，說明「民主」源於「工業革命」，即生產力的提高，這是民主的物質基礎。美國卡爾．科恩(Carl Cohen)在著名的《民主概論》一書中有一章專門論述民主的條件，其中有物質條件、法制條件、智力條件、心理條件、保護性條件。

要造就以上的條件，即改善經濟、建立法制、推行教育、提高國防能力，必須要有一個強有力的政府。沒有這樣的政府，一切都是空話，包括民主。

歐美的成熟民主國家事實上都是這樣走過來的。以英國為例，它率先自十八世紀後起進行工業革命，生產力在維多利亞女王一九零一年駕崩之前達到頂峰，約佔世界一成。可是民主的推進穩步進行，從一八三二年通過《改革法案》引進中產階級選民起，一直到一九一八年才讓30周歲的女性成為選民。美國的生產總值超越英國成為世界第一之後，在一九五零年達到全盛期，GDP佔全球27.3%。可是美國黑人要到一九六五年才得到投票權。

歐美成熟民主國家都是在經濟、法制、教育、國防等方面的條件都成熟之後，才在民主方面跟上去的。它們走的就是福山所說的從強政府，到法治，再到民主問責的道路。韓國、台灣、新加坡也是這樣順序發展起來的。不成熟民主政體則是過早搞起民主來，以致國家必需的管治系統都無法建立，發展只得停滯。

卡爾．科恩在《民主概論》中論及民主的物質條件時，引用了一節詩歌：

貧窮的國家負擔不起

公正與自由的民主，

許許多多好處

只有富國能實現。

他批評說：「富裕的人往往不能理解自己的民主要依靠物質福利。」要依靠的還有強大的政府。

福山的「三要素」結論，因而主要來自對歐美成熟民主國家歷史的研究。中國走着它們的老路，從而得到福山的肯定。

人總是健忘的，富起來之後尤其是容易忘記自己是怎樣從窮日子走過來的。香港人算是富的話，富了沒幾天吧?可是以前的日子都忘了。年輕的沒有記憶，又不讀歷史，有的只能是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