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百萬亡魂的平台上和平握手

在歷史畫面前，無語了。

越南行的最後一站是胡志明市，即很多人舊時印象中的西貢。兩個名字代表着這個城市的兩個歷史階段，以一九七五年四月三十日為界。近四十年過去了，到了胡志明市，面對遊客的賣點，卻點點是西貢。

西貢最熱門的旅遊點，是越共的古芝地道，這似乎是到西貢的遊客必遊之地。我們去到的那一天，剛好遇上香港的復活節長假期，還有馬來西亞的不知什麼假期，旅遊團隊分外多，人流把佔地甚廣的叢林區擠得像香港的年宵花市。那天的氣溫大概有攝氏三十五度，儘管高樹密林阻隔了烈日，到處仍燠熱難當。這讓人體驗到一點當年戰事的環境。還好，這時是旱季，比起雨季好多了，更沒有彈雨硝煙。

儘管如是，看到當年設備非常落後的越共為美軍設下的種種叢林陷阱，仍然覺得毛骨悚然。美軍在完全陌生的叢林裡只要稍微「行差踏錯」，便會受到比諸中國明清十大酷刑之類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折磨。這樣的戰爭手段不僅為了禦敵，更為了製造恐慌，在心理上擊潰美軍。這證明是成功的，美國之後拍出的大量越戰電影顯示，在美軍心目中，越戰是夢魘，更是地獄。很多越戰退伍軍人，幾十年後仍無法擺脫這可怕的心理陰影。

美國在古芝使用過的炸彈，最後面最
高大的幾枚就是集束炸彈。

所有戰爭都是野蠻、殘酷的，敵對雙方「禮尚往來」。比諸越共的「原始式」野蠻、殘酷，美軍的是「文明式」野蠻、殘酷。這樣的野蠻、殘酷，在古芝地道區可以見到一些，主要是美國使用過武器，包括坦克、機槍、炮彈、炸彈，其中一種是有巨大殺傷力的集束炸彈。美國當時使用過的典型集束彈是重1000 磅的 CBU－87/B 型集束彈，可攜202個子炸彈，每個子炸彈可以碎裂成 300 塊金屬碎片，即可炸出六萬多塊金屬碎片。以美軍為主的多國部隊在海灣戰爭和科索沃戰爭也大量使用這種炸彈。由於這種炸彈經常造成平民大批傷亡，國際間二零零八年達成了《集束彈藥公約》，要求從二零一零年生效起，八年內銷毀這種武器。有一百多國簽署了公約，但對非締約國沒有法律約束力。美國當然沒有簽署。

美軍更多的「文明式」野蠻、殘酷展示在越戰博物館。這樣的行徑可用罄竹難書來形容，當年的西方記者就揭露過不少，博物館中重現了不少這樣有良知的報道。有一領域是較少觸及的，就是美國使用化學武器造成的嚴重後果，這是指為了毀滅越共賴以藏身的叢林而大量噴灑的落葉劑。據哥倫比亞大學一項研究，美軍投下的化學劑約達一億公升。美國否認這是化學武器，因為不以殺人為目標，也不具即時殺傷力。可是落葉劑給人留下嚴重而長久的禍害，主要受害者當然是越南人，不少美軍自己和子女也深受其害。越南戰後大量誕下的畸型人，可怕得令人不忍卒睹。在赴機場離開越南前的最後一個「景點」中留下這個最後印象，我也沒有心理準備，在展板前幾度喉咽哽結。

觀眾看到橙劑(一種落葉劑)、二噁英的遺害，鴉雀無聲。

參觀的西方遊客不少，有年長者，有年輕人，可以看到，所有人都心情沉鬰、臉容凝重。我不知道其他地方例如美國有沒有這樣的博物館，我希望有。對於戰爭的野蠻與和平的可貴，這是很好的教育。

華盛頓有個著名的越戰紀念碑，一堵巨大V形黑色大理石牆平展在地面上，上面刻上五萬八千餘個越戰美國死者的名字。名字至今每年有增加，有的是因為對失蹤者的新發現，有的是因為繼續有人死於越戰後遺症。去年，碑上就潻上十個亡魂名字。

越戰死了多少人?無法統計，有人估計，加上老撾、柬埔寨，超過三百萬，單北越就有一百多萬。

從硯港赴胡志明市時，在機場登上穿梭巴士前往停泊在遠處的客機。巴士走了一會就停下來了，等了很久才注意到，前面停泊了一架舵翼印上美國國旗、橫貫機身寫着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的巨型飛機。等了約半小時，待到一列長長的車隊從這架飛機那邊開走，我們的巴士才得以通行。不知道美國哪位大人物或代表團來了，總之，美越和平友好地握手了──站在三百萬亡魂壘起的平台上。

(越南行之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