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12日 星期三

楊憲益:是真名士自風流

楊憲益家中客廳的對聯
同事買了《楊憲益傳》,記得我在閒聊中談過楊憲益的打油詩,便拿了書來讓我看看其中的一些詩作,所輯果然不乏炒趣環生之作,不過也多悲情與怨憤。楊憲益這一代知識分子,是中華之精英,中西學養皆出類拔萃。他們又都經歷了大時代的波瀾跌宕,合應有「文章憎命達」之傳世作品。



提起楊憲益,很自然想到「是真名士自風流」之句。這是掛在他舊居一幅楹聯的下聯,楹聯是已故北京奇人王世襄手書的,上聯是「從古聖賢皆寂寞」。更叫人絕倒的是楊憲益自此改寫的對聯:
難比聖賢,不甘寂寞;
冒充名士,自作風流。
這是他的自我寫照與調侃。



楊憲益自小才氣橫溢,留學英國而學貫中西,成為中國最出名的翻譯家,譯成英文的中國名著有《紅樓夢》、《老殘遊記》、《儒林外史》、《聊齋志異》、《離騷》、《長生殿》、《牡丹亭》、《宋元話本選》、《唐宋詩歌文選》、《魏晉南北朝小說選》、《十五貫》、《魯迅選集》等等。

他喜歡簡潔的文言文和舊體詩。初中時,中老師出題要寫郊遊記,他「懶得寫」,寫了一首詩交差,老師覺得比他寫得還好,給了一百分。他又在初一作文《論駁〈文字改良芻議〉》,大罵胡適,認為白話文絕對替代不了文言文。語老師又給他一百分。

楊憲益從來不寫新詩,只寫舊體詩。他自嘲說「學成半瓶醋,詩打一缸油」,人們也說他的詩是打油詩。他的詩其實不屬打油詩,因為格律嚴謹,只是「不嚴肅」而已,內容風格屬似打油詩。

他好煙好酒,這方面的「打油」就很多。如有《祝酒辭》曰:
常言捨命陪君子,莫道輕生不丈夫。
值此良宵須盡醉,世間難得是糊塗。

另一首《謝酒辭》改了幾個字,而意義迥然有別:
休言捨命陪君子,莫道輕生亦丈夫。
值此良宵雖盡興,從來大事不糊塗。

他的詩被親朋好友收集去,出版了《銀翹集》。名字源自與黃苗子一次和詩中的聯句:
久無金屋藏嬌念,
幸有銀翹解毒丸。
啟功誇讚這句子。黃苗子說這樣精彩的名句,除了學識天分,還得加上酒精,才能泡得出來。楊憲益則自言,銀翹清熱降火,他的詩多是火氣發作時寫的,用銀翹來下下火「似乎還合適」。

他一九八九年曾寫過:「有煙有酒吾願足,無官無黨一身輕」。錢鐘書見了,寫信表示欣賞,但覺得「吾願足」和「一身輕」對得不夠工整,建議改為「萬事足」對「一身輕」。如今,兩位巨匠皆故去了。

楊憲益為落拓不羈,興來打油,常有驚人語,例如題為《戲答謝嚴文井兄送蛤蚧酒》的一首:
早知蛤蚧壯元陽,妻老敦倫事久忘。
偶見紅顏猶崛起,自慚白髮尚能狂。
久經考驗金剛體,何用催情玉女方。
聖世而今斥異化,莫談污染守綱常。
詩後有注云:「少時讀清人筆記謂某理學家每作日記必書某夜與夫人敦倫幾次。某新詩人常言新詩界的第幾次崛起,故戲用此詞,並非如此色迷心竅也。久經考驗者,酒精考驗也。」從「異化」兩字看來,這詩應是八十年代中之作。

楊憲益之「離經叛道」,似有家學淵源。他的四爺爺楊士驤(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生前寫有自輓聯:
平生愛讀遊俠傳,
到死不聞綺羅香。
「不聞綺羅香」指沒娶姨太太也。家屬曾以輓聯「不合官體」而拒絕懸掛,後來它的弟弟楊士琦堅持按兄其遺願辦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