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30日 星期四

極佳英語 vs 雙語

今天,要學好英語大有理由。朋友傳來的一篇英國《金融時報》文章,用「英語人」的傲慢語氣再次強調,如今要在國際上出人頭地,能說一口出色的英語是必不可少的條件。

可是得補充一點:能在英語之外多掌握另一種或多種語言更好。這不僅是為了要在國際上出人頭地,而是有益於你的腦袋──對抗老人痴呆(政治正確的名稱是腦退症)。

《金融時報》的文章題為Something in the way she speaks…(她的言外之音……)。這個「她」是剛獲推選為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總裁的法國女外長拉加德,而「言外之音」在這裡另有所指,不是說她在暗示什麼,而是文章作者從她講話中的一點領略,這並非來自她講話的內容,而是來自她講話的語言──perfect English (極好的英語),「簡單來說,她說話像美國人一樣」。

相對於「極好的英語」的,是所謂「全球英語」(Globish),一種被英語國家的人視為不純正、不標準的次等英語,用上文作者的話說,是簡化、沉悶、詞匯少、欠習語,「你一說Globish ,其他人會覺為你的智商低了大約30點。」從一般人的100下降到70,那就稱上「蠢」了。你只能說Globish 的話,成就頂多限於某個範圍,如法國總統薩爾科齊只能管治法國,「那是極限了」。

這等於說,只有能說「極好的英語」的人才能當世界、國際領袖。這話不能說沒有道理,但無法讓人服氣。在英語成為強勢語言的現實中,以英語為母語的人難免有這樣的傲慢。他們不但看不起其他語言,甚至你懂其他語言,例如在美國的外來移民後裔,也讓人瞧不起。

在另一篇文章裡,有這樣的對話:

問:雙語化過去常常被視為負面的東西──起碼在美國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嗎?

答:直至六十年代,傳統智慧認為要掌握雙語是不利的,部分源自仇外。感謝科學,我們現在知道,這正好相反。

對話的,是《紐約時報》的記者和認知神經學者 Ellen Bialystock。Bialystock是多倫多約克大學的心理學教授,研究雙語學習對人的影響凡40年,去年憑着在社會科學研究上的成就,贏得十萬美元的 Killlam 獎。她的最新發現,是經常使用雙語的人可以延緩腦退化。

她發現,人的腦袋裡有個「執行控制系統」,主要功能是讓人集中注意必要的事情,排除不必要的事情干擾。電腦運作越來越注重「多工作業」(multitasking), 即同時執行多種任務,人的「執行控制系統」就是指揮「多工作業」的。雙語、多語鍜練有利加強「執行控制系統」,形成特定神經網絡。近年出現的神經造影技術證明,雙語、多語人處理非語言問題時,會通過這個網絡運用大腦裡的語言區,而單語人不會這樣。Bialystock說:「雙語、多語學習好像把整個大腦重新接線了。」讓單語、雙語人控制模擬駕駛器,再讓他們同時做別的事情,證明雙語人的「多工作業」能力較強。對400例老人痴呆病人的病史進行分析又發現,雙語病人的發病時間平均延遲五六年。

掌握強勢語言的人,會不屑學習「弱勢語言」。他們似乎佔了「政治」優勢,但最終的「失」可能大於「得」呢。香港提倡兩文三語,真好。至於能不能真正掌握,看你的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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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

2011年6月29日 星期三

廚餘浪費何時了

英國反對食物浪費的海報:
「我們在英國買來的食物,最終有三分之一
扔掉。傷心吧?」
日前曾在這裡提到,公司茶水間貼出了矯情的告示,「溫馨提示」同事自行清理留在洗滌盆隔盆裡的殘羹剩飯。三個星期了,情況如何?──沒有一點改善。

每次義務清理隔盆上可以吃上滿滿一口的剩飯,我都很窩火,實在不明白怎麼可以這樣浪費,且能大大咧咧地向「溫馨提示」示威──老子就愛這樣做,你管得了?作這樣示威的人不只一個呢,因為清理了不久,再去給杯子添水,又見到隔盆滿是殘留飯菜。

行為心理學家說得對,世上最難改變的是人的行為。你要改變自己的行為,可以;要改變別人的行為,難!大概正因為這樣,研究人的行為心理才可以成為專門學問吧。

人的行為習慣受到各種內外因素影響。就食物浪費而言,如果經歷過吃不飽的日子,或者曾經「汗滴禾下土」,應該很珍惜食物,特別是米飯。我對米飯的浪費特別敏感,尤其是對自己飯碗、餐盤裡的米飯,絕不容許有一粒一顆留下。我也捱過餓,知道一粥一飯來處不易。另一個原因,可能是自小受父母「恐嚇」:不把飯碗吃乾淨,將來會娶個「豆皮婆」(麻子女人)。現在的年輕人沒捱過餓,也不會受到這樣的「恐嚇」了,因為天花已消滅,根本就看不到「豆皮佬」、「豆皮婆」了,看不到天花在人臉上留下滿面綠豆大疤痕有多可怖。

社會富裕,可能是浪費的最大原因。以食物為例,浪費就非常驚人。美國每天的市區固體垃圾,35%是食物。其中一半直接倒到垃圾桶去,就這部分就一年形成300億美元的浪費;一年還要花10億美元搬運扔掉的食物。

在先富起來的中國城鎮,食物浪費同樣嚴重,如果光就餐館裡的浪費而言,可能在全世界稱冠。到過那裡的餐館用膳,一定對同胞們在餐桌上為講排場、面子而造成的虛耗印象深刻。

美國人的食物浪費嚴重,卻有「吃不了兜着走」的好習慣。這股西風刮到香港多年了,大陸也開始受波及,越來越多人習慣「打包」了,不再覺得這丟臉。

但更廣泛地減少廚餘,仍然是重要課題。華人社會多節慶,而所有節慶都離不開大吃大喝大浪費,每年光是節慶製造的廚餘就非常可觀。以香港為例,最大的食物浪費是節慶特定食物如年糕、粽子、月餅等。有環保團體調查後推算,二零零八年丟棄的月餅可能有280萬個,中秋節燒烤活動中丟棄或浪費的食物,可讓一個三人家庭吃82年。

要解決大量廚餘的問題,除了靠教育,還要靠科學手段。不久前,認識了一位美籍華人,他正回來為他的公司花幾年時間開發成功的廚餘處理機開闢市場。機器可以把丟進去的廚餘變成有機肥,大小已縮到洗衣機一般,可以供家居採用。大型的,可在屋苑公用。製成的有機肥,可由公司回收。他的目標是打進大陸市場,已到了一些城市,游說由政府花錢購買,提供給餐館使用。政府因而省了與處理廚餘有關的各項開支,還可以從得到的有機肥掙得收入。

他的生意不知道怎樣了?我衷心希望他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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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11_06_09_archive.html

2011年6月28日 星期二

學好中文之難與易

上一篇文章招來三位網友留言,從不同角度談到中文學習的問題。在社會上普遍覺得中文不受重視的時候,這小小的反應又折射出,中文在香港還是有人看重的。

語言是為了溝通而出現,如果沒有溝通的需要,一定不會產生語言。不但是人,其他生物,為了生存、繁衍而需要溝通,也會產生出自己的「語言」來。人更進步的是,除了發聲的語言,還有不發聲的文字,使溝通更有效率。

隨着科技高速發展,人的溝通日益方便了。近年科技發展最突飛猛進的,正是通訊科技。在這發展中,文字的地位卻顯然下降,聲音、圖像發揮了更大功效。文字需要使用的時候,往往被壓縮到最低限度,成為短訊、微博。像這裡寫的「千字文」,已一再被朋友投訴說太長了,傷神花眼力(也不便在辦公室「偷雞」打開來看)。

可能是個人習慣吧,下筆一鋪開就難以收拾,不易立即把思路收回來(短文其實有難寫之處,要開門見山,容不得起承轉合)。不容否認的是,文字有自己的特殊功能和魅力,不是其他溝通方法可以代替的,尤其是在刺激讀者的聯想能力方面。以前讀小說,對插圖總是又愛又恨。愛是因為也喜愛繪畫,恨是因為它窒息了想像空間。你說,畫出來的黃蓉、小龍女的容貌丰神,怎麼可能及得上你腦海中的朦朧幻像?

不過我認為,文字的地位永遠不會被取代。人的最大能耐是思維能力,人雖然有形象思維,在藝術創作上,這有時還佔主要地位;可是思維最大的功效是在思辨上,這得靠語言,而文字是精純化的語言。事物總是循環發展的。如今,文字好像不吃香了,人們不以寫出好文字、文章為貴。但到了將來某個階段,情況可能逆轉。這樣的逆轉,仔細想想就會發覺並不陌生,生活的衣食住行各個方面都不乏這樣的例子。

日前偶然讀到林燕妮一段文字,說到與一位定居海外的兒時好友約定,要定時通訊,不用電話、電郵,而是寫信,而且不得用英文,要一筆一劃地用中文魚雁往還。你想想,若有知己千里迢迢寫來這樣一封信,捧在手上,如親手澤,會是怎麼個感受?這就是對文字渴求的逆轉。

至於怎樣才能學好中文,我覺得首要是多看。但只看不寫不成,誰都知道吃遍天下的美食家不一定就是廚藝高手。寫了,反複看,反複改,當有進步。若能有人指點、修改,就最好了。若在傳媒機構做事,遇上個好編輯,就是萬幸。不過從閱報可以知道,如今這太難了。今天讀到這樣一個標題:夫電鑽傷背 妻被捕。你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你的文章絕對無法經過這樣的編輯之手而更上層樓。

一位朋友在某大文化機構工作,每年都要給新同事開中文寫作班。他最初很認真地講講寫作之道,後來改用了最「笨」的方法,就是讓同事交來作文,逐篇修改,然後講解。因為他相信這些同事從讀書到就業,從來沒有人這樣給他們改寫作文,並且得到提點。老師、編輯都是改改錯別字就算了。我就見過對記者的稿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動一下的編輯。

我問朋友作用大嗎?他說不知道,反正你絕對無法用幾個小時的課,讓自小就讀寫中文而寫不出樣像文章的人,一下子妙筆生花。

不過話得說過來,對喜歡寫作的人,現在的條件比以前優越得多了,可以參考、學習的材料比比皆是,而且就在指邊,唾手可得,就看你肯不肯花時間去用功。廣義地說,中文是我們的母語,很多知識不必刻意去學就懂了,要學好它總不會比學一門外語難。至於要寫出好文章,卻不是「中文好」便可以了的,因為「功夫在詩外」呢。

2011年6月27日 星期一

兩個學中文的小故事

「生死有命富貴由天」
有同事給我講了一個朋友的孩子的小故事:朋友的孩子自小在家庭培栽下,英語很好,在幼兒園就用英文寫作句子和短文了。小孩不負父母期望,考進了九龍一所老牌名校小學──當然是英文學校。可是這孩子竟然無法升上二年班,要留班了,原因是中文不合格。

在香港,留班很「難得」。在官校或受政府補助的學校,你留班了,就意味着要政府多花一年的資助經費,學校要為此做很多必要的解釋,因而極不願意讓學生留班。那小孩讀的應是私校,情況或有不同,但能入讀這學校的,都千挑百選,家庭背景優秀,家長對子女學業多會嚴格督促。要留班,同樣「難得」。

怎麼可能是一年級的中文不合格?如果家長和孩子屬於少數族裔,沒有學習中文的環境,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同事的朋友是中國人。你只能認為,家長和孩子從來就不重視中文,以為中文無足輕重;孩子讀的是素來以英文出色著稱的英式傳統名校後,可能更認為只要讀好英文就萬事大吉了?

他們的印象錯了。我一些朋友是這所名校畢業的,中文很好,也熱愛中國文化。如今大氣候不同了,這所英式名校應當知道中文對學生未來的重要性,可能比以前更加重視中文教育。

在英文已成為實際的世界語的今天,學好英文無疑是重要的,甚至比以前更重要,可是香港很多人看不到中文的重要性。這可能與身在香港有關。在這裡,你會自覺中文可以應付了,看中文報紙雜誌沒有問題,看電視沒有問題,與人溝通也沒有問題,中文──儘管是廣東話──足夠所需。於是,沒有學好中文的動力。

倒是外國的環境可能形成推動力。不久前知道,美國一位親戚在讀大學的孩子,突然發奮學起中國文化來了。原因很簡單,老師不斷告誡他們,未來的最大市場在中國,一定要對中國多了解。只要你有志氣,你一定會嚮往最光明的目標,你就有動力向目標奔去。

也常常聽到有人抱怨,學中文太難了,對用廣東話做母語的香港人尤其是這樣。我對這很不理解,也從來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廣東話從來不構成學習中文的困難。大概是,從學習中國語文開始,就知道學的是書面語文,從來沒有同口頭的廣東話相混。雖然從理論上說,廣東話與標準漢語有不少分別,有相當大的語法差異,字詞差異更大。可是兩者的同遠遠大於異,如果自少就學習,養成閱讀習慣,應該完全沒有困難。這主要靠家長、學校的引導,還有學生自己的興趣。

昨天聽到家人說了另一個小故事。家人在巴士上見到一名看來不到十歲的小朋友在津津有味地閱讀一本從公立圖書館借來的書。這樣愛閱讀的小朋友很罕見,一瞄他的書,書名是《走進歷史看世界──政治與戰爭》。家人更好奇了,就逗小朋友談話。那胖小子也愛說話,自言九歲,讀三年級。怎麼愛讀這樣的書?是老師要看的嗎?不是,是興趣。他又主動介紹書的內容說,唯一一場不流血的戰爭發生在英國(相信是指一六八八年詹姆斯二世與各方為敵之爭,因為戰鬥「未發生即結束」而稱為「不流血的戰爭」,也稱「光榮革命」〔The Glorious Revolution〕);書中說到的最近戰爭是兩伊戰爭,還有「九一一」事件。有小朋友也愛讀這樣的書嗎?沒有。能與誰討論?只有媽媽。

這小子將來的中文水平一定不錯,而且會有比同齡人廣闊得多的視野。如果他在九歲這個年紀就定下以研究歷史、或者戰爭史為志向,將來必有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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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

2011年6月24日 星期五

全球反毒「徹底失敗」之後

美國一齣質疑「反毒」紀錄片
的海報
單看那篇發表在《紐約時報》上文章的題目,你可能有點愕然:「停止全球性的反毒戰(Call Off the Global Drug War)。」這是毒販的聲音?還是表示向毒販投降?

再看作者的名字,你可能要再思考了,文章的署名是美國前總統吉米.卡特。

卡特是一位運蹇的總統,只當了一任總統就在一九八零年下台了。下台之前,伊朗反對巴列維王朝的原教旨主義革命有意跟他過不去,挾持美國大使館人員;卡特兵行險着,在大選之前派出特工隊前往營救,卻又以機毀人亡告終。這注定了他連任失敗,結果被列根逐出了白宮。

卡特是種花生出身的,有着農人的務實和質樸,下台後一直默默在美國和世界各地進行他實而不華的和平事業。這為他贏得了二零零二年的諾貝爾和平獎。

他在任時就很關注吸毒問題,一九七七年上台不久,就向國會提出寬鬆的毒品新政策,認為應該對藏有不足一安士大麻的行為非刑事化,不要一發現年輕人吸毒就抓進監獄去,他們對社會其實沒有多大威脅;他認為毒品政策該重於加強對毒癮者的治療。這個政策可以用一句去概括,就是:對藏毒者的懲處,不該大過毒品對藏毒者的危害。

那時正值嬉皮士的「花兒一代」 意氣風發,卡特的寬鬆主張得到廣泛認同。可是待保守主義的列根上台,這政策就推翻了。

卡特舊事重提,是因為國際性的「全球毒品政策委員會」六月初發表了一個報告,對毒品問題有了新取態。這個委員會有不少有分量而對毒品政策有豐富經驗的人士,例如有哥倫比亞、墨西哥、巴西、希臘、瑞士的前總統、總理,還有美國前國務卿、聯儲局主席等。委員會的一個目的,是檢討人們一直認同而且認為有效的「向毒品宣戰」取向,檢討這個政策的實際成效。委員會現在說,越來越多人認為「向毒品宣戰」的取向失敗了;根除毒品生產並把吸毒刑事化沒有減少販毒和吸毒;在很多國家,禁毒反而衍生了貪污、暴力和違反人權,帶來比毒品更大的傷害。

報告認為目前全世界打擊毒品的努力「徹底失敗」。試看以下數據:從一九九八年到二零零八年,鴉片劑(opiate)消耗增加34.8%,可卡因增加27%,大麻增加8.5%。報告建議,對那些吸毒而對社會沒有傷害的人,以治療代替監禁;國際間的努力要集中去對付那些暴力刑事犯罪集團。

卡特認為美國沒有必要那麼那大張旗鼓反吸毒。他指出,他一九八零年底卸任時,美國有在囚犯人50萬;到二零零九年,數字上升到230萬。如果把假釋和緩刑也計算在內,數字更達720萬,相當於美國成年人口的3%以上。這也就是說,每十萬名美國人當中,有743人被關在監獄裡。這是全世界最高的比例,是歐洲的七倍。被投獄的「新鮮人」當中,四分之三與暴力罪行無關。「向毒品宣戰」是造成監獄「爆棚」的單一最大成因。

卡特認為,過分倚賴嚴刑竣法對付毒品,不但摧毀了數以百萬計年輕人的前途,破壞了他們的家庭,並且使地方財政不勝負荷。加州是全美國最富裕的州,可是財政上近年千瘡百孔。卸任不久的加州前州長舒華辛力加(Arnold Schwarzenegger)曾指出,一九八零年,加州高等教育經費佔財政預算的一成,監獄花費佔3%;到二零一零年,高等教育經費下降至7.5%,而監獄花的錢差不多佔11%。

毒品的確對人有害,特別是對青少年。在考慮如何保護青少年的同時,卻要看到,已有不少國家改變對毒品一律嚴刑竣法的態度,並且取得值得正視的成效。現在「全球毒品政策委員會」的態度也改變了,香港、大陸是否也應有所檢討?

附記:
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版六月二十八日刊登「禁毒之戰可休矣」一文,報道了「全球毒品政策委員會」的報告。文章指出:「全球幾十年來在美國要求下推行的(反毒)政策是一場災難。」鏈接如下:
http://big5.ftchinese.com/story/001039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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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

2011年6月23日 星期四

辛康納利目中無「蘋果」

對於辛康納利(Sean Connery)的形象,你最深刻的是哪一個?是年輕時的輕佻俊朗的「正牌占士邦」,還是晚年留着鬍子的成熟男子漢?

我的選擇是後者。

電影明星,不論是男是女,很多在風華正茂的日子裡風光若干年就息影了,因為年輕貌美的本錢已耗盡。有些沉寂一段日子後復出,會讓人有不忍卒睹的慨嘆,男女都不乏這樣的例子。有些則雖然體態樣貌都凋殘了,可是演技爐火純清,仍能再登演藝高峰。

辛康納利卻很獨特。六七十年代,他三四十歲,可說紅遍世界,他幾乎只做一個角色──占士邦。後來年紀大了,做不了永遠不老、永遠有美女投懷送抱、永遠打不死的占士邦,他退位讓賢了。後來在八十年代也拍過一些非占士邦片,但遠不如做占士邦討好。

九十年代,他六十歲了,卻迎來了演藝事業上的巔峰。這時的辛康納利與占士邦時代的他,外形上變化不小,卻是更有吸引力了。我是到這時,才驚覺這個「占士邦」有非凡魅力的。六十幾歲,香港傳媒會稱之為「花甲老翁」了,而他竟然在全世界使那麼多男女影迷傾倒,真難相信,算得上是奇跡。看過《石破天驚》(The Rock 〔1996〕) 、《偷天陷阱》(Entrapment 〔1999〕)等片,應可相信此說不假。

忽然說起辛康納利來,是因為一位朋友傳來了辛康納利的一封短信,附言說,這才叫「霸氣」。這是就辛康納利在信中的口氣而言的。

這是什麼信?打開掃描的信件一看,原來是寫給蘋果電腦大名頂頂的總裁史提芬.喬布斯(Stephen Jobs) 的。信上的日期是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十一日,那正是辛康納利晚年大紅大紫的時候。短信的前因後果似乎是這樣的:喬布斯親自出馬,一再邀請辛康納利給蘋果拍廣告,誰料辛康納利一再拒絕,最後還寫了這封連四字詞也出動了的信以「明志」。信不長,試翻譯如下:

喬布斯先生:


我要把話再說一遍。你懂英文的,對吧?我不會向蘋果或其他公司出賣自己的靈魂。我沒有興趣如你所說的去「改變世界」。你沒有任何我需要或想要的東西。你是個電腦推銷員,而我是他媽的占士邦


我想不到其他更快摧毀我事業的方法了,最快就是拍一個你的粗劣廣告。請不要再聯絡我。


祝好


辛康納利

這個「占士邦」真有個性!多少人一旦「名成」了,要「利就」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在市場經濟的商業社會中,商人借你的名聲樣貌去賣廣告,你借出了名聲樣貌換來金錢,是公平交易,兩不虧欠。可是在這交易中另一個重要角色──消費者──沒有在這裡出現。

自從發生了三聚氰氨等毒害消費者的事件後,一度有受害者要把賣廣告的明星也推上被告席,要索取賠償。賣廣告的明星自然覺得冤枉:誰弄得明白產品背後的複雜「故事」?

辛康納利與這些明星有什麼分別?
──你認為賣廣告出賣的不過是名聲樣貌,他認為出賣的是靈魂。

2011年6月22日 星期三

中國這本書更難明

英國《金融時報》漫畫
朋友傳來一篇英國《電訊報》(The Telegraph)的文章,題目是「英國hi-fi專家Audio Partnership從中國馱回了技術革命」。文章有點舊,其實是二零一零年八月發表的了。文章不妨連同英國《金融時報》月初一篇文章一起看,那篇文章的標目是「當中國成為世界第一」。

兩篇文章說的都是中國高速發展帶來的震盪,一個是具體例子,一個是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發表的報告,還有英國《經濟學家》周刊的預測。

Audio Partnership是英國的老牌音響公司,生產Cambridge Audio 等牌子音響設備,一九九二年就到中國投資,在廣東有12個生產點。二零零七年全球經濟收縮時,它的Cambridge Audio出口仍有三成增長。他的負責人Letheren到青島一轉,特別是訪問了海爾(Haier)和海信(Hisense)這兩家中國大型家電企業之後,大為震驚,因為發現當英國人還在擺弄CD機、iPod和家庭影院的時候,這兩家公司生產的家電已遠遠超前,是智能家居裡網絡化的電器,例如無線3D電視、有上網功能的電腦化雪櫃、可以在浴室回收蒸氣中熱能的PowerPad等等,當然還有接通全屋的微型音響系統。Letheren 於是想到要把這些新穎的電器帶到英國未來的家庭裡去。

他還發覺,以前產品設計都是英國的,中國只管生產;現在,他要到中國招聘設計人才了,第一是人才多,第二是未來市場就在中國,外國人難以充分了解中國市場需要。倫敦過去在設計上的優勢已逐漸減退。

《金融時報》的文章則是從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不久前的報告談起的,報告預測,中國將在五年內即二零一六年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

這個預測有一定爭議性,因為它根據中美兩國貨幣在國內的購買力進行了調整,即考慮到購買力平價(PPP)因素。美元下跌而人民幣持續升值,中國人拿人民幣的購買力自然加強了。一些人認為,IMF的數據人為地放大了中國經濟的規模。

可是,文章指出,即使使用實際匯率計算,美國的一哥地位也頂多多維持四年,因為據《經濟學家》(The Economist)去年聖誕節前夕所作的預測,中國可在二零一九年成為世界最大經濟體。

在某程度上說,這屬於數字遊戲。中國就算在經濟總量上蓋過了美國,論經濟、政治、軍事、科研、教育等各方面實力,中國仍然落後很多。計算到人均產值,美國人更比中國人富十倍。中國仍有數以億計貧困人口。

儘管這樣,中國先富起來的人口,即沿海第一二線城市人口,也數以億計,規模及得上日本,幾年後也會趕上歐美。文章作者因而提到,一位巴西高級外交官員坦率對他說,遙遠的中國對巴西現在比美國更重要。巴西新任總統迪爾瑪•羅塞夫(Dilma Rousseff)首次對外訪問因而不去華盛頓,而去北京。

前新加坡外交部長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說得更形象化:亞洲人「知道一千年後中國仍然會在亞洲,但我們不知道美國一百年後是否還在那兒」。

中國的高速發展會不會遇上危機?誰都不排除這個可能。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對中國經濟會崩潰的警告歷年都有,但都落空了,而這些警告往往是很熟悉中國情況的人發出的。

所以,《金融時報》文章的作者說得對:中國是個奇怪的超級大國。

如果說「香港是本難讀得明白的書」,中國這本書就更難了,而且大本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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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
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38998
http://www.telegraph.co.uk/finance/china-business/7956963/UK-hi-fi-specialist-Audio-Partnership-piggybacks-China-tech-revolution.html

2011年6月21日 星期二

博觀而厚積,水月盡文章

周末時翻閱一本舊書,溫故知新中讀到一副很好的對聯:
水月盡文章 會心時原不在遠
星雲燦魁斗 鍾靈處定非偶然
曾經很喜歡這個對聯,還寫過給朋友,後來淡忘了。這次翻閱到仍然覺得很喜愛。

這是桂林文昌閣裡的楹聯。桂林到過幾次,桂林的文昌閣則沒有去過。據資料,這個文昌閣屬於桂林書院的一部分,書院是個古書院,建於明嘉靖年間,曾經頗有規模,「生徒有生活費,有病可醫治」,然而到「清雍正初毀廢」了。桂林大搞旅遊,位於市區內的桂林書院和文昌閣現況如何,則不知道。

上述對聯看似有點矛盾,上聯說「會心時原不在遠」,水月文章可隨手拈來,下聯則說「鍾靈處定非偶然」,是有條件的。但如反過來看就釋然了,就是一旦鍾靈毓秀,自然隨時會心,水月盡文章。

這個對聯掛在文昌閣,自是要到來拜祭文昌帝君──「文章司令」──的學子有所警覺。

我認識一些可以下筆飛快的前輩和朋友,真可以所謂「下筆千言,倚馬可待」。報館運作有「死線」,不管你是什麼重大文章,「死線」前也得「死」出來。這些前輩和朋友就是可以從容應付,常常到了最後個把小時,才展紙運筆。第二天讀報,只見條分理析,神完氣足,完全不覺得是急就章之作。其中自然有「熟手技工」的成分(筆寫得「滑」了),但主要的恐怕是胸中自有雄兵百萬供其調遣之故。

面對這樣的前輩和朋友,我敬佩萬分之餘,只得努力學習。到我不得不也接過擔子時,實在誠惶誠恐,如履薄冰。

「博觀而約取」的硬木紙鎮
蘇東坡有句話是常常記住的,就是「博聞而約取,厚積而薄發」,還刻在硬木紙鎮上,作座右銘。我敬佩的那些前輩和朋友沒有說過,但我知道每個人都有「博觀」、「厚積」的深厚基礎。博觀了、厚積了,又消化了,自可隨心所欲,順手拈來,「水月盡文章」。

一些前輩,還有我自己,都有個經驗,就是在「死線」臨頭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筆開個頭。開了個頭,就由這個頭引路了。有句話叫「摸着石頭過河」,寫文章其實就是個摸着石頭過河的過程,摸到一塊石頭之後,它會給你啟示,去摸出下一塊來。一塊接一塊,文章就寫成了。

對行山有經驗的人說,你在山下看不到山上有什麼路,而到了山上,自然就看到有路了。寫文章也一樣,思路不是先想好的,有個大概就夠了,或者可以說,摸到幾塊石頭就夠了,讓石頭給你引路,讓筆給你引路。

不過話得說回來,文章的頭開得好不好,分別很大。寫開了發覺頭開得不好而推倒重來,是常有的。

如今不用筆寫文章了,道理還是一樣。用指頭觸鍵,似乎更有「摸着石頭過河」的味道。不少習慣了用筆寫文章的作家,非常珍惜讓文字從筆頭泊泊流淌而出的感覺。卻也有詩人朋友說,用電腦寫詩感覺更好,按着鍵盤,詩意就來了,詩一行一行跳到屏幕上。

「水月盡文章,會心時原不在遠」,用筆用鍵盤,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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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11/06/blog-post_17.html

2011年6月20日 星期一

從船木、色士風到田中一光

田中一光的海報作品
不同藝術範疇的道理常常相通,可以互相借鑑、啟發。有朋友來電,談到他與師傅討論色士風(薩克管)吹奏時,扯到船木上頭去了,這是由於師傅與他討論到一個「樸」字。

這位朋友在音樂上有多方面才能,亦中亦西。他近年從「人之患」的崗位上退下來,轉到自已喜愛的粵劇伴奏去。他有自己組識的音樂班子而不滿足,還常向圈子裡的老行尊請益,於是就教於一位「吹口」高手。這位高人善吹粵樂中非常富色彩的喉管,也善長色士風。香港粵劇界戰前就引入不少西洋樂器作伴奏,梵鈴(小提琴)、色士風是其中表表者。色士風可以吹奏得很花巧,在爵士樂中常有炫技式的華麗表演。但朋友的師傅要求要「樸」。

粵樂或廣東音樂也常予人華麗感覺,或者是因為音色,或者是因為演奏者愛「加花」(加奏裝飾音)之故。樂界名師往往對濫自「加花」不以為然,已故名宿盧家熾是為其中之一,過去曾不足一次聽到他對後輩就此敦敦告誡。

朋友由此與師傅聊到船木,說出自已的體會,以船木家具簡樸無華而觸動人心,比作音樂之「樸」。

中國文化很重視質樸感,書畫、篆刻、詩歌、音樂皆如是,以內斂、拙樸為貴為雅,主張寧拙毋巧。

不過,什麼叫拙、什麼叫樸,不容易掌握。林語堂說:「平淡與膚淺無知只有毫厘之差。」拙樸與粗疏簡陋也只有一線之隔,而且難有明確界定,差別存乎一心。清代書法家傅山認為寫字要「寧拙毋巧,寧醜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母安排」,不少人以此為圭皋,落得卻是個「怪」字。

日本文化的美學觀也高度追求簡樸,只要稍為留意日本人的藝術,從純藝術的到商業的,都可以體悟到他們對簡樸的偏好。到日本旅行,就更容易感受到了,傳統的寺院靜室,現代的商業大街,各有表現。

正在閱讀的田中一光的《設計的覺醒》,就不乏這方面的論述。田中一光的名字,很多人或許不知道,但如知道他是「無印良品」之父,就可以想像到他的設計風格了。他說得上是日本現代平面設計的最重要奠基者。他崇尚優雅、素淨、單純,設計語言簡潔洗練,具有原始的生命力,清澈渾樸,被讚譽為「那種貌似不經意的隨意性,那種去掉了雕飾的淳樸,那種追求線與色面本身的量感和張力,那種超乎西方傳統的透視和素描意識,那種舉重若輕地寓對比色於平和」,在作品中隨處可見。

他在「我的廿一世紀」一文中提到:「在古代的日本,有一種『空寂』的美學,破損的茶碗用金色的漆修補,而漆本身的美滲入到茶碗中。這種以破損後修補而成的茶碗為自豪的觀念,含蘊着至深的哲理。」

文章回到現實說:「現代的日本人已經學會用審慎而保守的觀點來看待這個世界,不會去盲目追求超出生活所需的舒適與奢侈。」文章寫於一九九三年。從香港可以輕易觀察到,這種追求的火棒已有先富起來的人趕快接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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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11/05/blog-post_18.html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11/06/blog-post_10.html

2011年6月17日 星期五

無事可寫嗎?會,也不會

The secret of creativity .....
有網友在這裡昨日的文章後留言說:「寫信有個對象,跟對象寫信。如果無事可寫,有對象也沒法寫信。」無事可寫嗎?會,也不會。

看報章上的副刊專欄,特別是那些天天見報的,你會佩服他們,怎能有那麼多題材可寫,天天都有,源源不絕。至於是不是能保證質量,是另一問題了。有些出色的,篇篇都能言之有物,別出機杼,涉獵廣博,賞心悅目;可是也有不少屬於尸位素餐的,不少是炒冷飯之作,還有不少是勉強敷衍成文的,把身邊瑣事作個流水帳式的羅列,常見的是與張三李四(當然不是販夫走卒之輩)怎麼怎麼了,有時是你寫我我寫你。應該說,這些只屬少數,大部分賣文者,都珍惜羽毛,不甘自損。

淪於自損,那一定是實在寫不出來了,不得不濫竽充數。

就我理解,題材主要從生活中來。如果生活多姿多彩,社交活躍,不斷接觸不同層面事物,可以寫的東西自然多了。單是來個素描,不予深究,浮光掠影,像白描一樣,也可以很吸引人。更能吸引人的,自然是能從一滴水裡看出世界來。這樣的高手,在看似順手拈來的小事中,就能翻出深邃意蘊來,這不是滿足於白描者可以比擬的。這除了要有如炬的目光,還要有如淵的內涵,得靠不斷的積累。

我總不會忘記一位那時同事都稱作「大哥」(實由「大個」而來,因其人是北方的大個子也)的前輩的教誨,就是筆下一定要有新意,那怕寫的是一兩百字的小文。他是見到我寫這樣一個小方塊,而主動提點的。

鄭板橋有個對聯:
刪繁就簡三秋樹
領異標新二月花
要標新,不是想標就可以標的。不經過三九寒冬,二月春花無法領異標新。為了那一點點新意,我那一二百字也就絕不敢馬虎。關鍵是閱讀,笨鳥先飛。

愛恩斯坦說過一句俏皮話:The secret of creativity is knowing how to hide your sources (創作的秘訣,是懂得掩飾〔創作的〕來源)。按我的理解,他的意思並不是「天下文章一大抄」,而是肯定,所有創作、創造都不是憑空而來的,是吸收消化前人智慧後的產物。不過也要知道,愛恩斯坦也強調直覺之可貴,他大概也解釋不了自己的直覺來自哪裡。

也有人說,據一篇文章寫出另一篇文章來是剽竊,據一百文章寫一篇文章來就是創作了。

中國古人對此歷來多有體會。黃山谷說:「三日不讀書,便覺面目可憎,言語乏味。」連語言都乏味,筆下自然更無味了。王陽明也說:「三日不讀書,則顏面生塵。」陸游也有相似的話:「半年不讀書,顧影疑非我。」

人各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都如城中名人般風光燦爛,倒是「文章憎命達」,風光的名人不見得有幾人寫得出好文章來。

這都極言內涵修養之可貴,有了乾柴,只要一點火花就能點起烈火。於是,也就有事可寫了。──自勉之。

2011年6月16日 星期四

日記共網誌,往事付雲端

相信很多人寫過日記,我也寫過,是少年時代的事。現在不寫日記了,寫網誌。兩者不盡相同,但所記都屬雪泥鴻瓜,彌足珍貴──雖然只屬敝帚自珍。

那時寫日記有專用的日記本,每年到了歲末,文具店就有新一年的日記本推出,硬皮精裝,有不同款式。一致的是,很厚,足有三厘米,因為每天一版,保證足夠365日使用。有的用不同顏色區分月份,每月之間又有精美圖畫分隔,常常是西洋名畫;每頁還會選印上名人格言,或者詩詞名句。我大概寫過五本這樣的日記,其中多本叫《我的日記》,四個字集魯迅字體而成。它們多年來隨着搬家搬來搬去,最近因為裝修而「上屋搬下屋」,卻總無法把它們翻出來,看來是不知何故丟失了,真箇悵然若失。

日前,在「船木對聯 斟斟酌酌」一文中補記了一副對聯,是為「浪蕩江湖忘歲月,鉤沉往事記青葱」。對下聯該用「往事」還是「韻事」,曾有過推敲。最初覺得「韻事」較佳,因為要「鉤沉」的,當然是「往事」了,「韻事」的語意似乎豐富些,也較有色彩。後來又想到,青葱歲月值得鉤沉的,豈只是「韻事」而已,憾事、壞事、「瘀」事(令人難堪之事)等等也一樣有鉤沉價值。興許,這些事兒更有青葱色彩呢。於是,還是覺得看來平淡的「往事」兩字較好。

日記記下的,就是「往事」。日記一旦失去,往事就真的如煙了,輕散無痕。

網誌有點不同,日記完全是個人的,網誌可以完全不公開,也可以對外開放,而一旦開放,就不可能把「往事」都容納了。這麼一來,記下的就不可能是實際發生的「往事」,而更多是思緒整理的「往事」。

寫東西有個好處,就是讓你把未必清晰的思緒條理化,並且記錄下來。經常有這樣的情況,就是你想到某些事情,只有個模糊感覺,而一旦與人交談,模糊的感覺就清晰起來了,就如沖曬照片般,看到影像一點一點地顯現。寫文章與交談一樣,不同的是,你沒有明確的交談對象,而是與自己交談,或者與一個虛擬的對象交談,就像寫信。我以前寫過一些名為「信筆留情」的文章,形式就是一封信。

在這裡寫網誌越來越像寫信了,有個虛擬的對象。想到什麼,讀到、看到什麼,覺得要告訴這個「對象」,就寫了。它是個記錄,但又不僅是記錄而已。

不過,這個「對象」是否看到你寫的東西是不要緊的,記錄下來了就很好。記憶力隨着年長而減退,暫時還難以避免,網誌可以減少這方面的遺憾。我經常要靠這裡的搜尋器來翻查事情,例如日前有同事問我,到深圳可以到哪兒找好吃的,我就得到這裡搜尋出準確資料來。

更多的是,有時知道好些人點擊某一文章,自己就有興趣看看自己寫了些什麼。打開一看,常常有溫故知新之效,以致有「感恩」感覺──慶幸自己曾有過這麼一番思考和記錄。

現在網上運作越來越走向「雲端作業」了,文件、軟件都放到「雲端」,不必放在自己的電腦裡。網誌就放在「雲端」,寫網誌等於向「雲端」寫信,只是沒有收件人,也不必貼郵票。往事,失去的,沒有失去的,且都交付雲端去吧。

2011年6月14日 星期二

與食物添加劑難捨難離

安部司揭露食物添加劑真相的書
近日受到疲勞轟炸的一個詞,是「食物添加劑」。昨晚在電視上看到一段採訪,由一位博士帶着兩名學生「表演魔術」,不用檸檬就「變」出一杯「檸檬汁」來──靠的就是食物添加劑。

這「表演」是因為塑化劑事件越演越烈而產生的。事件的最大好處,相信是讓人們對食物添加劑增加了認識。

上述「表演」其實不夠精采,因為過程簡化了,而且只「變」出了檸檬汁。你再看看這裡的「表演」,會更加驚奇:http://www.youtube.com/watch?v=MQZSwbKkC_Y

這裡「表演」的「魔術師」是在日本被稱為「食物添加劑之神」的安部司。他曾長期從事食物添加劑生產,近年才大悟前非,到處去揭露各種加工食品背後靠添加劑弄虛作假的真相。你到Youtube 鍵入「安部司」三字搜尋,可以找到很多他的「表演」,讓你對加工食品、特別是日本加工食品有新的觀感。

用安部司自己的話說:「我們不會知道平時那些加進咖啡裡的牛奶是用水、植物油和添加劑做成的,不會想到喝的那些『健康飲料』是用寄生在仙人掌裡的蟲子碾碎染色而成的,不會知道那些『為了身體健康』而買來的袋裝蔬菜沙拉(沙律)是在消毒池子裡一遍一遍被消過毒的,更不能想像現在我們吃的肉丸是由本應被丟掉的廢肉再加上大量添加劑製成的。」

因為關於食物添加劑的新聞都是負面新聞,而且不少可以致癌,於是一提到食物添加劑,人們的耳朵就會豎起來。其實,從人類開始講究食物味道、懂得製造加工食品,就開始使用食物添加劑了。可以說,所有食物都離不開食物添加劑。

對於什麼是食物添加劑,各國對有不同定義。聯合國糧農組織(FAO)和世界衛生組織(WHO)的定義是:有意識地一般以少量添加於食品,以改善食品的外觀、風味和組織結構或貯存性質的非營養物質。這就引起一個疑問:增強食品營養的營養素算不算食物添加劑?

中國的定義則是:為改善食品品質和色、香、味,以及為防腐、保鮮和加工工藝的需要而加入食品中的人工合成或者天然物質。中國的定義不強調「非營養物質」。

既然食物添加劑一直就有,為什麼現在成了問題?關鍵是添加劑越來越多了,而且越來越多是人工合成的。中國目前的食品添加劑就有23個類別,二千多種,包括酸度調節劑、抗結劑、消泡劑、抗氧化劑、漂白劑、膨鬆劑、着色劑、護色劑、酶製劑、增味劑、營養強化劑、防腐劑、甜味劑、增稠劑、香料等。

還必須知道的是,食物標籤上的列出的添加劑往往是「合併標示」的,一種劑裡就不知道「擠」進了多少種添加劑,小小一包獨立包裝的餅乾,可能就牽涉幾十種。

公平地說,不是所有的添加劑都有毒、有害的。傳媒裡有關添加劑的報道都有誇大其辭之嫌。主要問題其實有兩個:一是幾十種添加劑混合起來會產生什麼作用?二是很多在大量使用的添加劑還未弄清楚長期食用是否安全。

清醒地看,現代人的生活已離不開食物添加劑,因為城市人方便、快捷、便宜的飲食文化其實有食物添加劑的功勞。香港號稱薈萃世界各地美食的大都會,若沒有添加劑,世界各地很多美食根本不可以長途運到香港而仍能保持色、香、味。

如今,生產取決於消費,生產商的行為取決於消費者的選擇。消費者要想真正避免攝入過量食物添加劑,看來唯有抗拒生產商的廣告誘惑,少吃加工食品,多花時間自己動手製造健康食品了。──希望食物的原材料未受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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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
http://www.slideshare.net/geneng15/ss-524650

2011年6月10日 星期五

船木對聯,斟斟酌酌

知道一家木行可以提供舊船木板後,一直琢磨着用飽歷滄桑、久經風浪的舊船木板刻一幅對聯。適合刻對聯的船板不知道是否易得,因為既要求保留舊船板的斑駁,又要求有完整的位置寫字雕刻。木板未到手,卻是有空便斟酌句子,有時在枕上,有時在車上。且在這裡整理整理。

最初想到、又曾在這裡出現過的兩副:

可鑑五湖明月色
猶聞四海浪濤聲

俱往焉看多少浪濤盡
曾記否載滿船明月歸

木船出沒五湖四海風波之中,既有驚濤駭浪的兇險,也有清風明月的浪漫,上下聯剛柔相對。兩句也可簡化為:

可鑑五湖明月
猶聞四海驚濤

船木曾泛於江河湖海的意像,容易讓人聯想到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前後《赤壁賦》,和《三國演義》的「卷首詞」。於是有以下聯句:

徒教多少浪花敲碎
曾載滿船明月歸來

載回明月懷今古
笑看浪花說英雄

船板從風波萬里的征程退下來,猶如解甲歸田的將軍,撫今追昔,會有此想耶:

劃破銀湖千里月
銘書傲骨兩行詩

一帆風送三千里
萬刧身留百十痕

萬里征途風裡過
一江春水夢中流

船木也可能想得更遠,想到未伐倒前在原始森林裡的家山:

曾經滄海一聲笑
夢裡家山滿目青

想到的也可能是巫山舊夢、江湖豪情:

曾經滄海傷痕在
幾度巫山舊夢多

曾經滄海傷痕在
剩有豪情舊夢中

若曾散髮弄扁舟,可能會喜歡這兩句:

輕棹皺一江春水
披襟收萬里風雲

以下一聯,上聯取意於蘇軾之《前赤壁賦》,「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下聯由「達摩西來一字無,全憑心意用功夫」化出(不着文字的中國禪宗自達摩建立)。

不絕千年大江東去
未攜一字達摩西來

以下一聯由「眼中滄海小,衣上白雲多」化出:

踏浪歸來滄海小
揚帆遠去白雲多

船木的夢裡不能沒有濤聲,然而置身書齋雅居,當有新眼界、新意象也:

夢裡濤聲依舊
胸懷氣象更新

《增廣賢文》有句云:「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無處下金鉤。」改作聯句得:

留得五湖明月在
放將一棹煙水寒

中國古典文學中與船有關的典故很多,最出名的有《三國演義》裡的「孔明借箭」,和白居易的《琵琶行》。據此寫了:

笑說東風沒羽箭
猶聞水面琵琶聲

船頭撿箭萬千發
夢裡彈弦三兩聲

把《後赤壁賦》與《琵琶行》結合,則有了:

萬千年江月來還去
三兩聲琵琶有若無

來日得到舊船木,該刻哪兩句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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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記:

有網友擬聯擲下,其中「浪蕩江湖」四字甚佳。為求合律,試改為:

浪蕩江湖忘歲月
鉤尋往事記青葱

2011年6月9日 星期四

「溫馨提示」裡的矯情

近日,寫字樓的茶水間貼出了一張紅底白字的醒目「溫馨提示」,意思是請清洗飯盒的同事自行清理殘羹剩飯,不要殘留在洗滌盆內。

我連日注意到,每天午飯之後,洗滌盆去水口新添置的隔盆上總有不少飯菜留下。有時實在忍不住,就把它弄到垃圾桶去。不過舉手之勞,就做做「雷鋒叔叔」吧。這些殘羹剩飯若不清理,後果是可想而知的。到大家都下班之後,人去樓空,殘羹剩飯就會招來曱甴甚至老鼠。有同事看不過眼了,於是就有了以上的「溫馨提示」。

我以為,「溫馨提示」一出,事情就解決了。到這裡上班的人,都受過高等教育,「醒目」過人,只要稍加提點,自可以觸類旁通。

誰料不然,這幾天的隔盆仍然每天留下那麼一勺的殘羹剩飯。

要抽出這缺德同事並不難,稍加留神就可以「人贓並獲」,但犯得着這樣做嗎?於是只得在茶水間碰到同事時,發發牢騷。

寫字樓的茶水間、廁所已有多張類似的「溫馨提示」,內容都是可想而知的。只要人人都記得在幼兒園學到的行為守則,並付諸實踐,這些「溫馨提示」都屬多餘。所謂「溫馨提示」的「溫馨」兩字,其實很矯情,寫出提示的同事相信心情一點也不「溫馨」,而是十分窩火、窩氣、窩心(請注意:「窩心」是受到委屈而心中苦悶之意),但不得不裝出「溫馨」語氣來。

近年來,公共場所的類似告示,都「溫馨」起來了,一改過去硬磞磞語調,少見了「不准」、「嚴禁」之類字眼。這樣做大概有行為心理學上的根據,企圖以正向語氣激發人們心中的積極元素,避免製造牴觸情緒,減少逆反對抗。這樣的思維也貫徹到教育中,教師家長都對小朋友客氣多了。

實際效益如何不知道,只是不斷聽到教師和家長投訴說,如今的孩子越來越難管教了;公共場所見的「溫馨提示」則越來越多了。提示不盡是溫馨的,很多簡單而冷漠,就是用一個紅圈加一條斜線,壓着一個看圖解意的圖案,例如不准吸煙標誌。在一些場所的入口,這樣的圖示排成幾縱幾橫,很壯觀。

不少人認為香港的公共場所管理部門管得太多、太寬了,芝麻綠豆的小事都要插手。我也有同感,何必把教導幼兒園小朋友導守的基本規矩都要張揚地告示一番?可是,當你見到那麼多成年人缺乏幼兒園小朋友也該有的德育常識和公民教養時,你不得不體諒管理人員的苦心。

這樣的缺德有時會帶來災難。前天,我們大廈就因此出現險情:消防警鐘忽然震響,原來樓下十多層一個單位起火了,有人擲下煙蒂,點燃了大廈維修外牆搭起棚架的膠網、雜物。火勢及時撲滅,「兇手」則抓不到。這住客為什麼會有這樣相當於「自焚」的無知所為,你真百思不得其解。

是沒有「溫馨提示」嗎?不是,大廈大堂、升降機內外都不乏告示。而即使沒有,單憑常識、常理、常情,都不該有這樣的所為吧?

對這樣的人,我怎麼也溫馨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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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章: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11/03/blog-post_25.html

2011年6月8日 星期三

「鉛與火」年代仿如隔世

鉛印排字房
一位同事送來三枚鉛字,是我的名字。對鉛字,久違了。有好些年與鉛字關係密不可分,後來又見證了鉛字所代表的一個時代的消逝。如今見到三枚鉛字放在面前,仿如隔世。

三枚鉛字應當屬28號字,用來排較小的標題;每枚約7毫米見方,高24毫米。因為是以重金屬的鉛製成,放在手裡沉甸甸的,比一枚五港元硬幣還重。在鉛字印刷年代,一個版的報紙全部用這樣的鉛字字粒排成,沉重可知。我沒有做過排字的「黑手黨」,因此沒有親自感受過一版鉛字有多重,但見到工友捧得很吃力,雙手捧着,還要用腰腹抵着,才能步步艱辛地在排字房內轉移運送。

同事說,是看報紙知道深水埗有一家小店有這樣的過氣鉛字出售,特意去買來的。出售的都是舊鉛字,該是被淘汰的印刷坊的剩餘物質。現在還有沒有印刷店在使用這樣的鉛字?我不敢說沒有,如若有的話的,也一定如鳳毛麟角,是只餘最後一線微光的夕陽行業了。鉛字一旦損壞,也難再鑄造。

鉛字印刷,是個「以火熔鉛,以鉛鑄字,以字排版,以版印刷」的過程,雖屬於文化工作而很勞累。熟手的排字工人,工作效率據說最快可達一分鐘二百字,居然與如今的電腦打字的速度不遑多讓。即使這樣,「鉛與火」的技術已成過去。笨重的鉛字打字機,要到印刷博物館才能見得到。

八十年代,曾興起過植字技術,利用攝影技術逐個字照排沖曬出來。這種技術比鉛印先進,卻只是過渡產物。到電腦的數碼技術一出來,植字印刷消失得比鉛字印刷還快。印刷業自此發生革命變化,進入「光與電」的數碼時代,且個人化了。

當我們回望過去,對印刷技術發展之快感到興奮,又對鉛印整個消失感到驚心的同時,發展仍在繼續向前推進。下一步卻不是印刷的擴展,而是印刷的收縮,印刷品走向虛擬化,實質印刷品將減少。

一位搞電腦印刷的朋友去年隨着iPad 推出,已看到實質印刷品式微的苗頭。他這麼多年來不斷走在技術的前沿,所以在製造業不斷向北轉移的過程中,始終能扎根香港。他又在動腦筋,看如何再次走在同業的前頭了。

如今,只要留意一下身邊,可以發覺迷首於手上電子通訊器材的人越來越多了。說是「迷首」一點不誇張,因為眼睛盯着,戴着耳機聽着,目迷、耳迷、神迷,整個人沉迷在自己的世界裡,與外界隔絕。可能沉迷於電玩,也可以沉迷在閱讀。

早兩天在地鐵接連遇上這樣的人:有人站在靠近車門處,對身邊上下車的人流不閃不避,巋然不動;有人在轉車的人流中勝似閑庭信步。他們都全神貫注於手上集多功能於一身的電子通訊器材。

印刷品、通訊器材都是為了溝通需要而出現的,可是它們的最先進產品卻使人趨向疏離。有沒有發覺,每個人都有手提電話之後,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越來越靠短訊、電郵了,懶得通話。

難怪鉛字有給人隔世的感覺。

2011年6月7日 星期二

不能都放下,何妨「放下一點」

中國的墨有點神奇,只消幾滴墨汁,就可以染出黑黑的一大片,寫出很多字。以前每次寫字後,清洗毛筆,看着筆毛飽蘸的墨汁源源流走,很痛惜。後來,只要有時間,我會在把要寫的字寫完後,調點水又寫,直寫到墨很淡了才罷休,把洗筆寓於寫字。這時寫字特別愜意,特別放得開。我的座位背後釘着兩個大字──「放下」,就是這樣寫下來的。

說「寫」可能不對,因為其實是用A4紙影印的。那次在毛邊紙上用淡墨寫了很久,紙揉了準備丟掉。後來發覺「放下」兩字寫得還可以,就留下來。墨乾後,又故意再揉一下,讓紙更皺些,然後放到影印機影印,讓「放下」兩字的白底上呈現出不規則的淡淡紋理來。再加一個紅色的印章,很特別。有同事看了,說喜歡。於是在剛過去的假期,寫了幾幅,送給同事,也送給朋友。

送給那位朋友,是因為朋友在茶聚中談到,如今做事,得學會「放下」之故。「放下」兩字很簡單,要做到則是絕難。

據說佛陀住世時,黑指婆羅門來到佛陀面前,運用神通,兩手各拿起了一個一人高的花瓶獻上。佛陀說:「放下!」婆羅門把左手的花瓶放下來。佛陀又說:「放下!」婆羅門又把右手的那花瓶放下來。佛陀還是說:「放下!」黑指婆羅門大惑不解:「我兩手空空了,還放下什麼?」佛陀說:「我要你放下的是你的六根、六塵和六識。當你把這些統統放下,再沒有什麼了,你將從生死桎梏中解脫出來。」黑指婆羅門要展示自己的神通給佛陀看,太想炫耀自己,這就是執着。

我等凡人,要把六根、六塵、六識統統放下,根本不可能,但時時警惕自己放下一點,還是必要的。

我再寫的「放下」二字,行書一筆連成,「下」的一豎往下拖長,最後的一點點在一豎收筆的旁邊,而不在上方──取「放下一點」之意。本來應該點上一點的位置空了怎辦?我挑了一個閑像上,填補了空虛。我也給自己寫了一幅,告誡自己「放下一點」──如果不能完全放下的話。

說老實話,要完全放下,不知誰個可以做得到。有時在報紙上看到一些佛門爭執、以致暴力相爭的新聞,會啞然失笑:都是禪門大德了,還有那麼多放不下的東西?我等俗世之人,放不下的自然更多。

大概,人的煩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總是剪不斷理還難,根本不可能來一次大清洗,然後把心扉嚴嚴關死,不使再有煩惱內侵。我常常覺得,有些禪學機鋒,如「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之類,其實不過是IQ遊戲,賣弄賣弄文字、說話智慧而已,不必太認真。

我對於佛理,不太追求,但也常常翻翻看看,能偶有領悟,便很滿足,於是可以放下一點。退休不久的朋友說,常記得一位師父的勸誡﹕「你太忙了,故失去了應有的智慧,要知道靜能生慧。」香港人很忙,不慣於閑。長閑不可以,就偶爾偷閑吧,找個空隙就閑一下,啜杯茶,寫幾個字。──「放下一點」。

最近還給兩位虔誠的佛門朋友都寫了個對聯:

靜坐蓮池清香滿袖
神馳慧海法雨澄心

又到荷花季節,得閑該到池邊靜坐一會了。──但要防蚊,未必閑得了。

2011年6月6日 星期一

粵劇《李後主》之缺陷

南唐李後主以詞勝,開一代詞風。可是作為君主,實在乏善足陳。他獲千古傳誦的作品,主要是亡國後被押到汴京的創作。如果一個寫李後主的作品,主要寫他自宋軍壓境至「去國歸降」的遭遇,即使加上他與小周后之間纏綿情愛作點綴,也必讓人覺得寫不出這位以「千古詞帝」為人尊敬的人物的真正神髓。

去看粵劇《李後主》後感到失望,這是主要原因。

這部稱為「新繹本」的粵劇很受重視,是第二屆「中國戲曲節」的委約作品,由香港舞台戲劇大師級人物毛俊輝執導,作為戲曲節的開鑼大戲,在香港文化中心連演三天。

被稱為新繹本,是因為這最初是任白為拍電影編寫的,後來由著名粵劇編劇家葉紹德改編成舞台版本;如今,毛俊輝又作新的演繹,是為「經典的再造」。毛俊輝在場刊上的「導演的話」中說,這樣的「再造」要從三方面入手,一是劇本,二是表演,三是製作。

我看了四日一場,得到印象是,製作最成功,表演其次,劇本再次。

製作成功是可以預期的,有毛俊輝在話劇舞台的豐富經驗,可以給粵劇輸入大量新理念、新手法,使它更符合現代人的欣賞習慣。這次演出,從布景、服裝、燈光到戲劇節奏,都一新耳目,減少了傳統粵劇的拖沓,和追求金碧輝煌的「娘」氣。

表演方面,卻無法擺脫目前香港難以組成一個完整職業水平粵劇班子的缺陷,普遍是男角優於女角。對比任白時代,差距就更明顯了。

我沒有看過原本《李後主》,可以估計的是,劇本已作過大幅刪減,以求加快節奏,使全劇能在兩個半小時內完成。只是,重在寫去國歸降及與小周后之情這主幹改不了,於是就難以讓人感動。

以全劇高潮的「去國歸降」(第六場;全劇六場,加序幕和尾聲)為例,小周后共臣民與李煜對唱,你一句「你那怕受人氣熖……要國事為重,效勾踐當年」;李煜答一句「復國之事談何容易」;你一句「商女也知亡國恨,臣民豈讓伯夷廉」;李煜答一句「千里長江皆渡馬,十年養士少忠賢,況宋主英武勝夫差,自怕無能師勾踐」;你唱一句「一夫振臂千夫應,同心協力復山川」;李煜答一句「又怕天教心願與心違,未許乾坤重扭轉」。

這個李煜比阿斗還阿斗,讓你要多洩氣有多洩氣。這其實就是李煜之本性。他本無心無意治國,只有心於書畫詩詞,歸隱山林。史稱李煜「為人仁孝,善屬文,工書畫」,「性驕侈,好聲色」,「不恤政事」,「非人主才」。

儘管劇本中一筆帶過地寫他「御駕親征」,又不忍百姓塗炭,但要讓觀眾同情他則很難。「去國歸降」一場因而無法營造成戲劇高潮。臣民之情激越慷慨,而李煜之情悽清萎靡,也使人無所適從,不知該情歸何處。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說:「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詞此前以艷情為主,至此變為傾吐身世家國之情,開一代詞風。可惜《李後主》對李煜人生中爆發出生命光華的這一頁根本沒有觸及,寫去國歸降之後的短短尾聲交代李煜之死,也照顧無從。對喜愛李煜詞的觀眾,這是很大的失落。

任白之《李後主》遠不及兩人的其他經典劇目受人喜愛,想來與此有關吧?

2011年6月3日 星期五

僭建,搜巫,迫害

「僭建」成為香港近日最熱門的新聞關鍵詞。對這個詞,我也敏感,因為曾經受到指控,弄得「一身蟻」。

這是三四年前的事。忽然,家門前被貼上了政府公函,信箱也收到政府函件,說我家有僭建物,必須限期清拆,否則政府會代勞,然後收取費用;若然置之不理,就要「釘契」(樓宇不能買賣)。上訴是可以的,要限時依一系列繁複程序,到某某機關如何如何辦理。

真的來勢洶洶。對於我們守法小民,這一驚嚇非同小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鬧懵了,房子不大,哪來什麼僭建物?拿着那官腔十足、技術名稱不少的公函反覆研究,又向建築測量業的朋友請教之後,才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

據朋友說,屋宇署為了加快清理僭建物,把目測哪座建築物哪個單位有僭建物的工作,外判給一些私營建築公司去做。這工作要由熟悉建築條例的專業人員跑到街上,向特定建築物逐一單位遙距觀察,看到異常的、與建築圖積不一致的,認定有僭建,就報給屋宇署,由屋宇署發出公函。我收到的公函應當是經過這程序發出的。

可是,那遙距觀察的專業人員搞錯了。他顯然沒有仔細核對建築設計圖,只是看到我居住單位的窗戶與其他單位不一致,就認定我們僭建了,而不知道我們頂層單位的設計與下面的單位都不一樣。

該怎麼辦?釘契已按限定日期生效了,上訴期也過了。朋友給我出主意,讓我去屋宇署查出三十幾年前的大廈建築圖積複印,又替我找一位熟悉這方面事務的業內朋友替我用專業語言和專業資格給屋宇署發出信件,指出是屋宇署指鹿為馬了。

幾個月後,屋宇署來函,承認搞錯了,屋契「拔釘」。

我很氣憤,覺得很荒謬。據香港法律,被告有沒有罪要主要由原告去證明,被告可以不必自證無罪。屋宇署胡亂一指,我卻要為自己無罪奔波一通。我曾有個衝動,要對方賠償損失。朋友勸我不要做這得不償失的事了,無謂小事化大。事情於是不了了之。

因為有過被誣僭建的經歷,我對近日香港傳媒的亢奮不以為然。記者四出到政府高官的住所觀察、拍照,連高官的親屬也不放過。記者、編輯應當沒有受到相關的專業訓練。如果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也可以誣指我家有僭建,記者、編輯的指控能有多準確?

現在的情況讓人想起了歐洲中世紀的「搜巫」(witch-hunt)狂熱,當時各國朝野上下都在道德、宗教狂熱下,大搜被視為異端的「男巫」、「女巫」,然後以私刑處死,人數估計有四萬到十萬。直到上世紀四十年代,歐洲仍有人這樣對待吉卜賽人。

「搜巫」在大部分國家都明令禁止了,但仍然變相出現。最出名就是美國五十年代的麥卡錫主義浪潮,亂派紅帽子,到處指控共產黨人和它的同情者。差利卓別靈也因此被迫去國多年。

如今,witch-hunt 被翻譯為「政治迫害」。它的一個特點,是只要有人指控,就定罪了,百辭莫辯。

2011年6月2日 星期四

塑化劑:塑出消費欲望最要緊

消費的「異化」:
工作,購物,消費,死亡
我們又上化學課了,因為傳媒近日每天都在熱炒塑化劑的新聞。懂的也好、不懂的也好,在耳濡目染下,誰都可以在茶餘飯後隨口討論一下塑化劑問題,就如不久前誰都能議論一下三聚氰氨、孔雀石綠、蘇丹紅……等等一樣。

近些年,圍繞着吃而發生的新聞,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個大爆發,像個不斷重複的循環,像經濟興衰周期一樣,而每次都花樣翻新,弄出個前所未聞的化學品來。你以為大陸才會發生的事,規管嚴格得多的歐洲、美國一樣出現了。塑化劑件則是台灣先爆發的。可以肯定,類似的危險事情,陸續有來,哪裡都有。

早些天才收到一位朋友傳來關於手提電話輻射對腦部影響的警告,今天就有報道說,世界衛生組織的國際癌症研究中心已把手機輻射列入「可能致癌」物品類別了。很多人不可一時一日無此君的手機,終於成為「計時炸彈」──用的時間越長越危險。

這樣的物品目前可以說舉目皆是,很多還與人有「親密接觸」。昨天收到一個又是警告的電郵,標題是「『經皮毒』,無論多忙都要看」。什麼叫「經皮毒」?完全摸不着頭腦,最初沒有打開,後來看了,才知道這是指「經皮膚泌入的毒品」。裡面的警告可能有點誇張,但是指出的事實值得注意:我們每天經皮膚向身體輸入大量化學物品。電郵引述英國的研究報告說,平均每個英國女性每天經皮膚吸收的化學品數達515種。其中不少有致癌潛在危險,規管標準卻比食物寬鬆。不可不知的是,化學品經皮膚直接泌入人體,危害往往更大。

可以說,生活環境危險物品對人的危害已經防不勝防。你不可能找個世外桃源自給自足地生活,即使你這樣做了,也始終生活在周遭的大環境裡,天上下的雨、四面流動的風,仍然讓你與其他人同呼吸共命運。早幾年聞說廣州一批先富起來了的知識分子聯合起來,在珠三角某個地方買了地,共同過健康的有機生活。我懷疑,珠三角還能有這樣的淨土嗎?

若有的話,這該是能夠拒消費主義於門外的淨土。若要找尋這一切污煙瘴氣的禍根,一定會刨出消費主義的毒瘤來。

消費是一定需要的,但消費而成了主義,就出問題了。凡是成為「主義」的東西,一定就有異化的毒素。

有生產就有消費。產品的銷售、利潤的獲取,都要通過消費實現。隨着技術提升、生產率提高而產品極度豐富以致過剩後,刺激消費意欲對利潤的獲取越來越重要。不斷刺激、提倡消費,就形成消費主義。其主要原則是讓人追求體面的消費,追求無節制的物質享受。操控公眾的消費欲望、需要和情感,於是成為重要的市場工程。生產已不僅僅限於生產產品,還要「生產」消費欲望,「生產」消費者。只有這樣,產品才能賣得出去,利潤才能實現。「消費主義是指這樣一種生活方式:消費的目的不是為了實際需求的滿足,而是不斷追求被製造出來、被刺激起來的欲望的滿足。」

只有懂得這些,才能理解為什麼生產商肯花那麼多錢賣廣告,才能理解為什麼現代人要放那麼多食品到肚子去、要一天塗抹那麼多東西到身上,才能理解為什麼意思很負面的 brainwashing 發展成為很學術性的 mind control了。

2011年6月1日 星期三

從「洗腦」到「意識控制」

對於少不更事的幼兒,大人都予以各方面保護,以防受到身體或精神上的傷害。這大概是誰都同意的。很多大人會有一個共同做法,是避免幼兒多看電視,特別是盡量隔斷他們對廣告信息的接收。譬如,不讓他們看到麥當勞的廣告。我絕對同意。

這其實間接承認,麥當勞叔叔的威力太大了,廣告也太成功。如果你任由小孩受到他的影響,小孩長大向美國三分之二人的體型看齊的可能性一定大增,就是變成癡肥,接着孳生出各種病患來。

大人的好心有多大成效,是令人懷疑的。麥當勞叔叔無處不在,你可能找不到一個看不到那黃色大M 字商標的清靜地了。有一位年輕媽媽嘗試用這樣的方法:到麥當勞用「麥記」杯子承水給對這個世界仍懵懵懂懂的孩子喝,希望給孩子一個「啟蒙」印象,「麥記」的東西不外如是。這方法的有效期有多久是不難想見的。

這當然是「下策」,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因為要抗拒鋪天蓋地的「麥記」廣告攻勢太難了。

其實,人們要抗拒的商業廣告攻勢,又何止「麥記」一家。打開電視,打開報章,坐上地鐵、巴士……觸目皆是,你根本不可逃遁。我一個本能的反抗,是對一些特別討厭的、例如最近不斷在電視重複的一家財務公司的廣告,還有很多奶粉廣告,一見到就按遙控器的靜音鍵,讓耳根暫時清靜一下。

我不知道這些廣告的實際效益有多大,但商家肯花那麼大的錢去做,就肯定有成效,「麥記」就靠這樣培養出一代一代粉絲來。這與不斷重複同一信息有關。結果就是「洗腦」。

「洗腦」(brainwashing)是個很負面的詞。它似乎是冷戰時代才在西方出現的,專指「極權國家」的宣傳手法。這後來被擴展研究,成為一門心理學,叫mind control(意識控制),泛指各種支配人的思想、意志、行為的做法。根據這些理論,人的思想、意志、行為都是可以操控的,可以應用於不同領域,有不少成功例子。最極端而聳人聽聞的,自然是邪教案例了,東西方都有,涉及的似乎都不是好事。其實,商業廣告每天都試圖在給我們「洗腦」,應用最新的理論,採用最新的科技。

不管名稱叫什麼,對人們思想行為施加影響的做法無處不在。以宗教為例,任何宗教都可以說是在向信眾進行brainwashing 或者 mind control。不同宗教的儀式、神殿、教堂,都是為了加強心靈感應而形成的,讓人一進其中,就不由自主地受到感召。最初的各種迷幻藥,也是為了這樣的目的而應用起來的。一些宗教甚至要切斷你與其他信息的接觸,或者在你還是無知時,予以大量灌輸。

更加無處不在的應用,自然在商業上了。這已經讓人有窒息的感覺,不得不作出有意識的抗拒,就像那位年輕媽媽和我一樣。

人都是不願被洗腦的。可是,有些人卻對這敏感得讓人奇怪,對任何國家都是天經地義的國民教育,不假思索就打上「洗腦」標籤。這反而顯示,這些人的思維還停留在冷戰年代。大力提倡在國民教育中要有批判性,聽來無可厚非,但這樣做是否強中小學生和教師所難?這是否等同於要味覺初開的小孩去批判麥當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