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14日 星期一

國家話劇團 + 張愛玲,擦出火花

《紅玫瑰與白玫瑰》導演田沁鑫與演員謝幕

去看中國國家話劇團的《紅玫瑰與白玫瑰》,並沒有多大期待。張愛玲近年很熱,可能大陸比香港還熱。香港話劇團改編演出的《傾城之戀》,演到美國、演到北京上海,我都沒看,就是覺得張愛玲熱熱得濫了,加上素來對她就興趣不大。但「國家話劇團+ 張愛玲」這個演出組合卻很新鮮、特別,會有什麼火花?

可能因為沒有多大期待,反而覺得很好。劇本改編、導演、演員都很成功。

我沒有看過原著──一個中篇,但可以知道的是,故事情節並不複雜,就是一個男人周旋在自己之妻與朋友之妻之間進退失據、三個人各有背叛的故事。處理不好,這可以是沒有亮點的通俗肥皂劇。

劇本改編應記首功,羅大軍突出了張愛玲之長。第一是文字,「讓小說中那些有滋有味、意味綿長的文字在男女演員的嘴上『活』起來」。這是香港話劇團用廣東話去演的《傾城之戀》絕對做不到的。第二是心理刻劃,把男女主角三人都一分為二,每個人都以A、B兩角去演繹他們表與裡、內與外、潛與露兩個不同個性、人格。

這個手法,用在面對白玫瑰代表的妻子與紅玫瑰代表的情人的男主角身上,效果很好,把男人的矛盾心理很精細、深刻地暴露出來。A、B兩角的互相質問、調侃、挖苦,常常引來哄堂大笑。

相對之下,紅白玫瑰的A、B兩角,就擦不出火花來了。因為兩人其實就代表着女人的A角B角,兩個角色的B角於是都沒有多少戲可演,存在變成了形式,可有可無,而紅白之間基本沒有機會對手戲,缺乏強烈的交鋒,兩人的角色於是都較平面、蒼白了,欠缺了如對男主角一樣的尖銳剖割。
《紅玫瑰與白玫瑰》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上演

由於三人變成了六角,每人的A、B角都對立,而且在衣着上刻意一致,有時還做着鏡像般的動作,會讓人覺得混亂,鬧不清楚誰是「正」的自我,誰是「邪」的自我。如果能讓兩人在一致之中帶有程式化、面譜化的區別可能更好,矛盾對立會更鮮明。

全劇一景一場,場中間用一條玻璃透明門廊,把舞台分成兩半,只是間中用燈光造出一些變化。這樣演出,如果處理不好,會單調沉悶。但國家話劇團做到了一氣呵成,雖用普通話演出,而不斷招來觀眾的反應。這既是導演的功力,也是演員的功力,兩個男主角尤其放得開,紅玫瑰也配合得很好。

我一向少讀張愛玲,不大接受她那種自覺高人一等,從雲端睥睨眾生──也從上海上等人角度睥睨香港的氣熖。張確有才情,但恃才而下筆尖刻酸辣,有時變得小家子氣了,不可愛。

張的目光是犀利的,對男方之情有着天生敏銳的洞悉力。可惜,這無法用作自我返視,她對胡蘭成之情的糊塗,最後孤寂終老花旗的淒涼,都令人欷歔。

「事實往往是煞風景的」,張愛玲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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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琪評論

《紅玫瑰與白玫瑰》怪雞
(《明報》,2009年9月15日)

張愛玲短篇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十五年前曾拍成電影,關錦鵬導演,林奕華、劉恒編劇,杜可風攝影。男主角是留洋回來的舊上海高級職員(趙文瑄),生命裏有兩個女人──熱烈情婦紅玫瑰(陳沖)和聖潔妻子白玫瑰(葉玉卿)。

上周「中國國家話劇院」來港演出國語舞台版,陣容強,反應熱烈。突出之處,是編劇羅大軍和導演田沁鑫別出心裁,用新手法把平鋪直敘的原著大玩特玩,變成時空交錯,鬼馬趣怪,而又扮得精裝。

舞台上一條透明的「時光走廊」,分隔左右演區,簡潔新穎。首先,男主角回家,懷疑妻子白玫瑰與小裁縫偷情,與此同時他穿廊過室,憶述自己結婚前與老友之妻紅玫瑰偷情的往事,錯綜得相當好玩。

更古怪是一男兩女主角都有分身,像雙生兒同場出現。現代劇場經常這樣「人格分裂」地大玩影子化身,今次最妙是男主角的甲乙雙身不斷爭吵,充滿內心矛盾,一個要做正人君子,一個要情慾放縱,抵死滑稽地刻劃出複雜的男人心。

這種玩法有優有缺,優點是生動呈現男人「兩條心」,缺點是兩個玫瑰都被動得像花瓶,她倆的影子化身更少發揮機會,經常悶坐一旁。而且編導過於賣弄標奇立異的遊戲花巧,來龍去脈不大清楚,初看趣緻,玩下去就重複無聊,劇力不足。

幸而長度只是一小時四十分鐘,全無冷場,有刁鑽對白亦有詼諧動作。其實原著並非喜劇,不過關錦鵬電影版太悶藝,此劇相反,拿大男人小女人猛開玩笑。

台上國家級演員都有型有演技,合演男主角的辛柏青和高虎真是鬥氣冤家。正印紅玫瑰秦海璐台型不俗,跟她在陳果電影《榴槤飄飄》演妓女判若兩人,正印白玫瑰胡靖釩亦與她在田壯壯電影《小城之春》的幽怨大異其趣,各有幽默感。

劇中懷舊服飾本來不錯,弊在女角旗袍都開叉太高,別說舊上海中產太太,連舊香港吧女蘇絲黃的旗袍也不會露出內褲,但現在內地式旗袍總是這樣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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