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6日 星期五

讀書何妨不求甚解

說年少時讀梁羽生的書是囫圇吞棗,並不誇張,主要是他的武俠小說多有廣大的歷史背景,而且有不少古典詩詞、對聯(多用於回目),年少時文史知識有限,最受吸引的是小說的情節,江湖恩怨、男女情仇,更何況還有劍影刀光、神功奇技?

一本書可有千千萬萬讀者,每個讀者不同,感受也自是有異,從書中看到什麼、感悟到什麼,是不必一樣的。即使同一個人,不同時段讀同一本書,也自有不同時空裡的領悟。

以前,一直弄不明白陶淵明「好讀書,不求甚解」是什麼意思,現在則有體會了。

關鍵就在於:書,根本沒有甚解。這裡說的書,是指人文科學、文學的書,不是指自然科學、數學的書。

在科學、數學的領域,讀書要絕對要「求甚解」的,特別是數學。因為數學永遠只有對與錯,不會因為時光的過去,人的閱歷增加而讓你對數學的定理有不同的見解。對的常對,錯的常錯。一加一永遠是等於二。如果你對一加一有大於二或少於二的感悟,這不關乎數學,而一定是人文科學的事了。

泰戈爾就對一加一有這樣的理解:友誼與愛情之間的差別在於,友誼意味着兩個人和全世界;愛情則意味着兩個人就是全世界。即是說在友誼的世界中,一加一等二,在愛情的世界中一加一等於一。

可嘆嗎?追求愛情其實是追求一個小世界。

在人文科學或者說形而上學的領域,一個事物的判斷,可以不斷變化、轉換,沒有對與錯,真與假之分,最多只能分好與壞。如果有對錯、真假、好壞的判斷,那很可能有時效,會逾時失效。當然不只是時間問題,而是隨着馬齒漸長,人生閱歷增加,客觀世界也變化了,人的判斷就難免不同。

所以,讀書實在不必求甚解。常常是有一個大致的認識就足夠了。只管讀下去,或許他日得讀他書,會觸類旁通的。於是,就可以如陶淵明接着說的:「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

讀詩尤其是這樣。

詩都貴含蓄,詩人故意不把意思「畫公仔畫出腸」,而要讀者去意會、猜想,你要真個參透並不容易。詩若如竹筒倒豆,你也不會愛讀。所以陳夤恪主張:「詩無二解,不是好詩。」最好的詩可能是無解的,李商隱的很多詩就至今讓人霧裡看花。

我見過自以為聰明的人,拿着下屬引用的一首詩強作解人以至強加於罪,其人之無恥與無知,至今想來仍難解懷。

此所謂「詩無達詁」。據錢鍾書所引,法國詩人瓦勒利甚至認為,「詩中章句並無正解真旨。作者本人亦無權定奪。」就是說,不同人對一首詩的理解,可以並行不悖,連作者都不能左右。

這麼說,年少時對梁羽生的武俠小說囫圇吞棗也不算什麼過錯,這正如陸象山所言:「讀書且平平讀,未曉處且放過,不必太滯。」太滯就少了很多讀書的樂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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